夏历三月三,暮春丽日,殷都南郊的洹水欢快地流淌,河岸两畔游人如织,男男女女的嬉闹声,给这美丽的春日增添了许多欢乐。
子辛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在士兵们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殷商习俗,上巳节不拘礼数,男女皆可春游踏青,泼水嬉戏,既洗涤了冬日尘垢,又能祭拜女娲,以求能在节日里寻到意中人。
“哒哒哒……”
子辛的马蹄声惊扰到游玩的人群,人们纷纷散向两边,交头接耳,窃窃谈论。
“好气派的队伍!”
“这般妖冶丰饶的女子,是谁家之儿?”
子辛充耳不闻,打马去到河边,利索地翻身下马,人们这才注意到她极高的身量。
足有一丈一尺!(186)
比寻常丈夫都高大。
她身穿玉色锦绣右衽长袍,头戴双夔龙首白玉梳和绿松石碧玉笈,两鬓垂下灵蛇髫发,腰束织金宽带,左腰别着金铜子母剑,右腰坠着一串龙形青玉玦,手里捏着一捧兰草,正脱下云纹金线方头靴,把双足伸进水里。
这样的打扮,显然是贵族中的贵族。
倒也不稀奇,节日里贵族与民同欢,河畔东边已经扎了不少营房,都是王城内的达官显贵。
子辛气场强大,正要寻欢的浪子们被她犀利的眼神一扫,顿足不敢上前,倒也落了个清净。
她将兰草沾水,轻柔地拍打在小腿上,周遭的热闹似乎与她无关。
她鹰一样的眼眸却在暗中观察。
殷都繁华超乎她的预想,要是能攻占下来就好了。
少顷,一位使者从营房里走出,恭恭敬敬地邀请她入内。
原来是商王的酒正甘彦相请。
子辛是外国使节,在殷都并不认识太多人,欣然进去与甘彦见礼,随从在她身后打开折叠板凳,她踞坐下来,理了理袍服的下摆,神态怡然。
甘彦跽跪在席上,好奇地瞟了一眼板凳,见她还穿着古怪的裤子,急忙移开视线,扭动铜案的兽首开关,香醇的酒液便从隐藏的瓮内汩汩流出,带着冰块的寒凉,很快注满一盏玛瑙觥。
他含笑让子辛品饮:“帝女,请。”
殷商富庶,所酿的醴浆也很醉人,几杯下肚,子辛便觉双颊微醺。
她借着酒劲问道:“来殷都几天了,怎么不见你们的太子昭?”
甘彦正坐弯腰,朝宫城的方向拱手答道:“大王下令让太子行役于民间,与民同甘共苦,不在大邑之内,帝女若要相见,恐怕要等到新年祭祀的时候了。”
子辛略感意外,面色却不露分毫,又喝了几杯独自走出,手里还捏着盛满醴浆的玛瑙觥。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深蓝色的天空闪烁着点点繁星,河畔边燃起一堆又一堆篝火,年轻的少男少女们围绕着篝火翩翩起舞。
火光透过玛瑙觥半透明的纹理,照在子辛俊俏的脸上,红彤彤的,令她血液里的野性沸腾起来。
她将觥交给手下,摇曳着双手加入跳舞的人群,粲然的笑脸吸引了一众少年的注目。
背光的阴影里,坐着一位面如冠玉的少年,深邃的五官蕴涵天地灵秀,眼波流转,摄人心魄。
他眼神凝聚的焦点,落在子辛身上。
少年身侧跪坐着一位娇柔的少女,她身段窈窕,肌肤白皙,正含笑将一朵盛开的芍药掷入他怀中,发现他毫无反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色便有些不快。
她委屈地努起了嘴:“成昭哥哥,别人有什么好看的,我和你说话你都不理我。”
成昭执起那朵跌落的芍药,送到鼻端轻嗅,芳香的气息瞬时盈满胸怀,他的心情也如春花绽放,却不是对他身旁的少女,而是跳舞跳得热烈的子辛。
他轻快地站起身,身量也极高,捏着那朵芍药汇入跳舞的队伍,不着痕迹地一步步接近子辛,围绕着她跳起劲猛的舞蹈。
商国男子的勇武,在他身上显露无疑。
子辛也没停下,借着微醺的酒劲笑盈盈地说:“你是谁家男儿,可有姓名?”
成昭的声音清越如歌:“乡野之人,唤作且丁,你呢?”
子辛看他穿着粗葛白衣,束发的头冠也只是朴素的青巾,浑身上下除了一柄堪堪生锈的金铜短剑,别无他物,便说:“我来自遥远之国,你叫我好戎吧。”
“好戎?原来是上国贵族,失敬……我叫你阿好,行么?”
子辛颇为赞赏地说:“你还挺有见识,且丁嘛,生男为且,序齿为丁,甲乙丙丁,丁排第四,我便唤你……小四子,可好?”
成昭愣住了,哑然失笑:“从未有人如此唤过我,也罢,你喜欢叫就叫吧。阿好,这朵花送给你。”
子辛接过那朵紫红的芍药,馥郁的香气沁入心脾。
她仔细打量着他,从他清爽的发丝,到干净的指甲,目光暧昧地游移在中部,又回到他英俊魅惑的脸。
终于,她停下舞步,饶有兴致地拉住眼前的少年,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旖旎口吻,说道:“长夜漫漫,汝可愿陪我……共度良宵?”
成昭立刻扬起俊朗的嘴角,炙热的气氛在两人之间传递。
子辛牵住他的手,把他带往人烟稀少的桑树林,谁知甫一踏入,远近便传来呢喃之音,看来趁着夜色干坏事的人不少啊。
他俩对视相笑,并不怎么在意,眼神胶着之际,双唇便不知不觉间触到一起。
山间吹来舒适的暖风,让人酥麻入骨,子欣望着地上如狼的少年,曼声沙哑:“……继续……”
“这样吗……”
窸窸窣窣,少年俊美无俦,子辛一点不冷只觉得浑身在燃烧。
她掐住少年的脖子,将他推倒在地,脸埋入他颈间,须臾抬首与他对视。
他半垂双眸,定定地注视她,年轻的脸庞蒙上氤氲绯红。
月白的星光穿过子辛的发丝,落在少年身上。
子辛望着星空,璀璨的星河正与深蓝的夜空肆意交织,林子里传来沙沙的林涛与虫儿鸣叫,感觉像在做一场荒诞的梦。
如梦似幻,亦不过如此。
许久,星汉灿烂。
她神清气爽,指甲滑过他的下巴狠狠一掐,罕见地生出几丝馋念:“你可愿随我回上国,当我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