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只有一个单人沙发,初拾在与这个人同坐,和自己独占一个沙发之间,选择了单人沙发,只有过半秒钟的犹豫。
大概因为他刚刚救了周行知一命,表现非常好,所以未婚夫先生的态度缓和了很多。甚至在他坐下来的时候,主动递来一杯牛奶。
可惜初拾不喜欢牛奶,所以他睁大眼睛盯着牛奶,微微发愁。
大胖刺猬在屋子里四处奔跑,像是在发泄自己心里的怨气,看起来急躁又不开心。噗通从客厅摔到阳台的时候,初拾眼睫快速眨了眨,泛起了一点点湿意。
摔疼了。
于是初拾有了对未婚夫先生住处的第一印象——地板太滑,差评。
然后大胖刺猬便从角落里又叼出一串伥槐,径直朝周行知奔过来。
那串伥槐一共三只,棕褐色,背部红到发黑,两只大的叼着小的触角。一家人,整整齐齐。小的在空中不断展开鞘翅,嗡嗡作响,不断试图起飞。
周行知估算了他的飞行能力以及爹娘的大小,得出结论——
这是南方的蟑螂。
但是他这次早有防备,立掌制止大胖刺猬,冷静道:“不要乱扔。”
于是大胖刺猬就把一家老小扔进了牛奶,顺理成章。
初拾松了口气,蜷在一起的手指悄悄松开。
初拾同他解释:“都是伥傀。”
“蟑螂而已。”周行知冷淡道,“这就是你说的鬼?”
“嗯。”
初拾垂头盯着地板,补充道:“一屋子,还有很多。”
多到随便在角落里都能扯出一串来。
于是助理根据初拾的判断搬开阳台的储物柜。
簌簌簌簌——
密密麻麻的甲壳虫从储物柜后面爬出来,远远望过去,像是给白净的地板上覆上一层黑影。
浴室柜后面也有,沙发底下也是,客厅地毯被掀开,里面藏着整整一层虫子脱掉的透明鞘翅……
助理震惊了,喃喃道:“家政阿姨每天都在打扫,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蟑螂?”
角落里爬出来的伥傀迅速爬满了整间屋子,大的有半个拳头那么大,小的只有芝麻灰尘大小。夏日的风扬起素色窗帘,初拾嗅到了海一般的鱼腥气息,夹杂着阴风鬼嚎,让他想起黑沉、深不见底的黄泉净河。
那是人间所有亡魂的去处。
但是周行知认为,不管是南方蟑螂还是北方蟑螂,会飞的还是不会飞的,最终的去处都只有一个——垃圾处理站。
所以他打电话叫来了清洁公司。
初拾抱着大胖刺猬,贴着墙角站着,看着助理带着清洁公司拆了顶楼所有的家具,清洁、消毒,彻彻底底地消毒。
最后抓到的伥傀装满了整个麻袋。
他向前走了一步,睁大眼睛。
初拾试图阻止他们,说:“不能扔掉,他们会跑回来。”
在初拾从小背到大的《除灵录》中记载过,伥傀虽然失去做人时候的记忆,但是他们认路,而且认死理,如果被欺负了,一定会用尽很多办法,报复回去。
十分钟后,初拾被周行知强行抓着手指,按开打火机,在院子里,亲手把所有伥傀一把火烧成了灰。
正午是阴阳交接之时,极阴。
火苗的影子大且狰狞,像是有无数只手从火苗里伸出来,抵死挣扎。浓烟夹杂着噼里啪啦声,周行知依稀听见无数细小嘈杂的咒骂,但若是凝神去听,却又什么也听不见了。
头顶的阔叶树挺拔如盖。
周行知想,这大概是树影。
阳光刺眼,初拾听到了伥傀的破口怒骂,蹙了蹙眉,偷偷挪步到周行知身后。
周行知轻笑:“胆子这么小,还捉鬼。”
初拾不想说话,他知道自己又被嘲笑了。
大胖刺猬在他怀里翻身坐着,四条细腿努力蹬直,向着周行知的方向踹了两脚示威,对着他的影子狠狠踩了踩。
然后初拾的手腕再次被抓住了,未婚夫先生就跟身后长了眼睛一样,出手快狠准。
“好玩吗?”他问。
初拾和大胖刺猬顿时耷拉着脑袋,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清洁公司把伥傀化成的灰一并带走,这袋子莫名其妙重得很,经理不以为意,走过来恭恭敬敬说道:“周总,都清理干净了。”
周行知颌首,示意助理去结账。
其实一点都不干净。
初拾看着地上经久不散的乌影,咬着下唇。他觉得,周行知是一个高傲、自大、喜欢强迫人的坏人。
当初拾再跟着周行知回到顶楼时,发现家具已经被换过了。
周行知坐在正中的沙发上,双腿交叠,意态闲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初拾低着头,小声说:“初拾。”
“初十?”
这个名字从周行知口中说出来,好像格外好听,大概是未婚夫先生声音特别好听的缘故。初拾耳朵尖尖有点痒,垂头在茶几上写了个“拾”字。
他轻声纠正:“是这个拾。”
“拾遗补阙,好名字。”周行知说。
大胖刺猬围着周行知转了个圈。也就一般般好吧,初拾想。
“刚才你在楼下救了我一次,我姑且不再计较你碰瓷。”周行知笑了下,似乎也觉得自己跟个小朋友较真,是被气昏了头,于是语气稍缓了些,“现在你的……伥傀,已经被清理出去了,所以,告诉我你监护人是谁,我让他来接你。”
初拾瞬时又不开心了:“我没有监护人。”
虽然他看起来显小,但是已经过了十八周岁生日,该算十九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