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纵推开卧室的门出去,发现客厅亮着灯。
电视机也开着,被调至了静音。
最近嘉南喜欢上了来客厅做作业,茶几上照旧摊着她的各种练习册和课本。
陈纵不知道她究竟是在看电视,还是思考练习册的难题,抑或是发呆。
陈纵看着电视屏幕,问她:“怎么不开声音?”
嘉南回过神,中性笔笔端积墨,留下一点污渍,被她蹭花了,“我没看电视,就想开着。”
随便找个放电视剧的频道,好像就没那么寂寞了。
—
嘉南低迷的情绪状态持续了将近一周。
周末,她去上舞蹈课,碰见了异常兴奋的苏蔷。
苏蔷附耳跟她说:“我的桃花运真的来了。”
嘉南没听明白。
“新保安来了,是……”
苏蔷话未说完,文化宫的铁门外驶进一辆黑色轿车。
魏春生从车里下来。
嘉南没有心情再听苏蔷的感情史,麻烦要找上门了。
赵老师昂首挺胸站在走廊上,朝嘉南投来轻蔑的一眼。
魏春生回来,赵老师有了主心骨。
嘉南这些日子的消极怠工,频繁请假,是在挑战老师和上位者的权威。
赵老师端着从众学员面前经过,说:“同学们,该进教室上课了。
“嘉南,你不用进来,魏校长找你。”
嘉南在走廊上罚站。
一墙之隔,赵老师讲解动作的声音、喊拍子的声音,还有其他人跳舞发出的动静,清晰入耳。
嘉南挪动了位置,站在阳光里,把身上晒得暖和一点,微眯着眼睛。
魏春生的脚步靠近,她没有回头看,摸出一枚小小的金属发夹,别在头发上。
直到魏春生到了跟前。
“嘉南,怎么不进去?”魏春生明知故问。
他一贯是老样子,发型与服饰丝毫没有变化,除了笑时眼角的皱纹日益增深。
鼻梁上的眼睛换了副新的,一模一样的老款式,不细看发现不了差别。
他戴着尚不习惯,往上扶了扶镜框,对嘉南说:“跟我来。”
魏春生往长廊尽头走去,嘉南跟在他身后。
她每走一步,默数着一个日子。
12、13、14、15……四月十五号,只要拖到那天就好了。
日光笼罩着衣冠楚楚的男人和身型单薄的女孩,在他们头顶晃,像舞台上的彩灯,绚烂,盛大。
魏春生推开了旁边一扇门。
是间废弃的美术室,文化宫没落后,撤掉了兴趣班,许多教室里空了下来,像一块块荒了的土地。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味道,窗台上放着大卫头像的雕塑,房间里散乱着大小不一的画架和椅子,未完成的素描画躺在地上,四处结满蜘蛛网。
魏春生在门口踩到一支铅笔,皮鞋尖用力,铅笔被踹远了,咕噜滚了几圈,发出轻响。
“赵老师让我代她问你,你是不是对她有什么意见?”
魏春生说话慢条斯理,常年一个调,把责问说得像客套。
“你是觉得她上课上得不好,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没有。”嘉南说。
“那你怎么周末不来上她的课?”魏春生在房间内环顾,找不到可以坐的干净地方,又站回了窗边。
“我看了你平常的打卡记录,练习时常是满的,说明你坚持得很好,没有偷懒……怎么一到周末,要上赵老师的课了,就不来?”
“我有事请假了。”嘉南说。
只不过赵老师没有批准。
“请假的理由是什么?”
“胃疼。”
“啊,胃疼。”魏春生复述了一遍嘉南捏造的借口,不知相信没有,善解人意的说,“生病了的确要去看医生,请假理由是正当的,这就是赵老师的不对了。”
他像一名切身替学生考虑的好师长。
“不过……你老是迟到,耽误赵老师排舞的进度,确实做得不对。待会儿给赵老师道个歉吧。”魏春生观察嘉南脸上神情的变化,像观察一朵花的开放与凋谢。
嘉南说:“好。”
魏春生没能看到令他满意的生动变化,愤怒,委屈,隐忍……都没有。女孩眼眸低垂,睫毛长长的,往上翘,似乎能承载住一只蝴蝶的栖息。
她看上去那么平静,让魏春生觉得索然无味。
嘉南对于现在的雀山舞团来说,是个奇怪的存在。
魏春生知道她迟早会退出去,但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迟迟没有退出。他不需要贞洁烈女,他要的是自愿留下来的女孩,可供他操控。
她们像风筝,而他手里握着那团线。
他想让她们飞多高就飞多高,他想让她们跌落,那就跌落。
从一开始的不情不愿,到现在,甚至有人私底下联络他,主动表示愿意出台。
干什么都可以。
欲望泛滥,各取所需。
十几二十岁的年纪,轻易地尝到甜头,如同上瘾一般,很难戒掉。
要走的人早就走了,留下来的都是默认了他规则的学生。
除了嘉南。
舞蹈练习室里飘荡出芭蕾舞曲,轻快活泼的调子如同春日朝阳般铺满整条长廊。
“今晚有局,替我接风洗尘的,你作为学员代表,随我一起去吧。”魏春生又一次试探。
嘉南低声道:“我不想去。”
魏春生:“你不缺钱吗,出场费不要?”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在场,蜘蛛贴在灰墙上,麻雀从屋檐下经过便飞走。
“那就是不缺钱。”魏春生若有所思,兀自下了结论。
“既然不缺钱,不想赚钱,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魏春生脑海中突然闪过亡妻的名字,顿感荒唐,“难不成是为了柳曦月?你想真心留在这里学舞蹈?”
他仿佛说了个笑话,把自己逗乐,笑纹在眼角层层堆叠起来。
“可我看你这个态度也不像啊?”
魏春生觉得真有意思,他活了大半辈子,居然看不透一个小女生的动机。
“如果你还想继续待在这里,恐怕得听我的话。”
嘉南攥紧了手心,“我要回练习室跳舞了。”
魏春生拦住她,声音带笑,一只手钳住她脸庞,端详着她,“你不会想去告发我吧?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嘉南挣扎,奋力掰开他的手。
“没有人会感激你的,这里每个人都是心甘情愿的。你把事情闹大了,大家只会怪你多此一举,断人财路。”
嘉南挣脱不开,右手摸到头上的长发卡。
“听说你一直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好可怜啊嘉南,你老师在世时还说你性格孤僻……”
嘉南拇指抵着发夹的一端,脑海中闪过曾经梦到过的画面,她把它捅进了面前人的喉咙。
“砰!”
一声巨响,如惊雷乍现。
魏春生身后的窗玻璃受到暴力重击,裂开无数条斑驳纹路,形成蛛网般的碎块。
室内两人皆是本能一颤。
魏春生心惊肉跳地回头,外面走廊上有道模糊的瘦高人影。
陈纵头戴黑色帽子,手握一根防暴棍。他身穿同色保安服,压低的帽檐下,眼睛阴鸷地盯着玻璃后的男人和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