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烛一行从烧鹅馆下完棋后,便慢悠悠跑知味楼享了番口福,再出来时,这皇城的天已是红霞卷起,入秋以后就是黑得早。
汴月皇城西面一条清冷的古巷里,李星烛若有所思的在前面走着,胡青背着个箱笼跟在后头。
刚一出知味楼,李星烛就随便扯了个幌子支走了慎儿,毕竟他准备和胡青连夜走一趟清风坳。
“祖师,胡青有一问不得解,还请祖师赐教。”
李星烛知道他是要问中午棋局的事,这厮可是一直憋着。
之前慎儿一直在身边,胡青这个“传话走卒”自然是不敢多嘴的,他能跟着去知味楼混口吃食已经是天大恩赐了。
“问吧。”
“弟子留下那局棋,真是死棋?”
“是也不是。”
“请祖师赐教。”
“倒也没那么复杂。我若按你那般下,就是棋力再涨十倍估计还是得输,说是必败之局,倒也没错了。”
“你想想,凡是世间必败之局,如有破局之道,无非是两条路子,一个叫局外借力,一百个叫自乱阵脚。不过嘛,若是单单凭局内之力就做到让对手自乱阵脚了,那这局也就算不得必败之局。所以说到底,路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局外借力。”
此时古巷已经走到了头,与西城门就隔着一条大街。
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能看到邻国往来的商旅和满载货物的香车,胡人面孔也明显多了不少,不再是东土文化一枝独秀。
披纱的,缠头的,远处酒阁里,还能隐隐瞧见吹着胡笳的卷毛胡子,一旁的胡姬也正弄着纤腰起舞。
倒也好一番热闹。
李星烛驻足打望了片刻后,才继续说道:“我能赢下这盘棋,共有三处凭借。其一嘛,也是最重要的一环,就在一个‘急’字。”
“老道士的记性本就逊我一筹,我定那‘十息’之约,只为将他的劣势无限放大,身陷‘急’字,这点我想你也能看出来。”
“包括我早期的棋路,你说是‘声东击西’也好,‘围魏救赵’也罢,说到底都是打这一个‘急’字。”
“其二嘛,我观这老头子颇有不凡,应该是能看出我一些跟脚的。我既然主动挑起这残棋,那么在他潜在意识里,早已认定这盘棋有法可解,一心要在这死局里找出我看到的路来。这样一来,他更加把自己框死在这个‘急’‘字里。这一招,算是借我跟脚之势,同样是局外借力。”
“其三嘛,那就是我棋力本就和他伯仲之间。前面一番作为,无非是为了挽回你的败势,只需他缓上一子,我就能喘过气来。而后奇正相合,步步为营,那就是硬功夫了。当然,后面局势扭转的那么快,也和老道士心绪紊乱无心再战有关。”
说到此处,李星烛打了个手势,示意胡青继续往前边领路。
二人穿越人流来到西城门口,胡青摸了块银色符鉴出来,二人便很快被放行。
出了城门,视野顿时便开阔起来。
脚下平原到处能看到一些棚户和等候入城的车队,一条河道从城边流出,通往远处一片莽山。
城口河岸边上,大大小小有不少摆渡的舟船,胡青花钱买来一艘竹筏,自己撑着竿,二人顺着平缓的河水向西北漂去。
“可弟子还有一事想不明白,祖师每日修行仙道妙法,还要操心国事,明明执棋甚少,为什么棋力还是一日千里?”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弟子是说,祖师平日里是如何提升棋力的?难道是倚靠仙家妙法?”
李星烛不答话,看着两岸逐渐起伏的山势,又想起了在终南道观的日子。
他的棋力能不好么?
自己那道士师傅在山里住了数十年,除了打坐入定,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这下棋了。
当初他舍得拿出棺材本搞一台电视机回观里,也是为了看播放的国际棋坛比赛,算是半个棋痴了。
李星烛自己从小就被抓起来做陪练,赶上大赛直播的时候,还要陪着老道士演棋,久而久之自然也深谙此道。
今日在那烧鹅馆中,一盘残棋他起先是真看入迷了,胡青和老道士的棋力皆成气候,不免升起了他心中一较之心。
但如果仅仅是如此,他或许也就按捺住了,不会同一个摸不清跟脚的道士下那局棋。
偏偏就在他也认为那残棋是局死棋时,一些关于《望气术》的精义却突然在他脑海里腾出来,甚至和那一局残棋产生一种微妙的共鸣。
昨晚从皇城回来后,那套讨来的《望气十三经》他可是翻到很晚才睡去。
围棋本就是搏气之技,这二者间的妙门他现在回想也说不清,但在当时,却有着无比强烈的直觉引导着,自己应该去下完这盘棋。
天地无气之局,我何以借气东来?
那片刻间纷繁的思绪,如同某种顿悟一般,可惜稍纵即逝,或许只有在未来的某一刻才会再次明晰起来。
甩了甩头,理不清的东西还是不要再想,道家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内耗。
此时看向胡青,李星烛道:“下棋就是下棋,哪里是倚靠什么仙家之术。比如那老道士,你看他虚空拔剑那架势便不是寻常人,他若一心求胜,道门炼神法子那么多,总不会栽在这‘记性不好’上。”
“哼,就他那两下把戏,祖师你不是眼都没眨一下么?”胡青还是瞧不上那道士。
李星烛表面淡然,心里却是一丝侥幸。
他当时可是被吓懵了,生怕那老道士一剑把他这事主给劈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日也不想等了,连夜就要和胡青回清风坳。
扯虎皮的日子终归是提心吊胆,总得找点法术傍身啊。
二人沿河又飘了一阵,等到四野无人的时候才寻了处荒地上岸。
这么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