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胡青就隔三差五被自己祖师叫过去下棋。
祖师神通广大,他的棋力自己是不敢妄评的,靠着悔棋、推棋、延棋三套路数,对局几乎是没有败绩。
都说他胡青脸皮子厚,那有一大半是自己祖师的功劳。
正应了那句人缺什么就得补什么,自从祖师在族里定下大兴教化的规矩后,自己就被他专门安排来收拢棋谱和撰写棋经,而且一有所得就得立马承报给他。
虽然这两年他们棋下得少了,可为数不多的几次过招,祖师依然是靠着他那三路绝活取胜的。
按祖师的说法是,他胡青千变万化却终究是在框架内,而他则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胡青也只能私下里撇撇嘴了。
平日里他俩下棋也就算,如今那老道士和这些看热闹的哪里知道他的跟脚,谁会让着他用出三路绝活啊?
胡青已经预见了一会祖师雷霆一怒,周围血溅五步的场景,自己只能硬着头皮上去阻拦了。
“抱歉了诸位,这位是我家小侄,刚才见我输了棋所以不服气,不作数,不作数。”
胡青三两步来到李星烛跟前,一副长辈亲戚的样子握住李星烛的双手,“走走走,咱们回家去,姨娘做好饭等着了,都散了都散了。”
一边说着,胡青冲着李星烛轻轻晃了晃脑袋,苦着一张脸,满是哀求的神情。
自己往日陪祖师在俗世行走,二人就因为外貌缘故用的叔侄身份,所以他倒不担心祖师为此发怒。
但毕竟自己阻了他与人下棋,日后对自己略施惩戒还是有可能的。
可笑的是,刚才那几个起哄的小市井,仍然在口没遮拦地说着风凉话,完全不知道刀已经落在脖子上了。
老道士此时也上来一把将人拦住,“怎么就不作数了?你是你,你侄儿是你侄儿,小子,要赌棋得拿出一吊钱,拿不出来你就还是老实回家吧。”
“一吊钱有么?”
胡青见李星烛神情淡然的看着自己,老道士也顺着目光望过来,心里一阵叫苦。
自己要是继续违逆下去,怕是自己也要被扒皮了。
“拿去拿去。”说着,一副长辈怒其不争的样子,左手从腰间摸出一吊钱来。
李星烛把钱接过,一脸年青人的轴劲儿,“老道长,你也听见了,我家里姨娘也做好了饭,等不了太久。”
“这盘棋本就到了尾声,你我不如立个规矩,每回合落子的时间不能超过十息。就如你刚才所说,若是人人都如我叔叔这般下棋,下完我都能抱个好大儿了。”
老道士看了看胡青那家门不幸的样子,一手从李星烛手中拽过钱来,“来来来,就依你所说,这吊钱老道我是吃定了。”
一群人再次围到了棋枰前,一脸戏谑的等着李星烛落子。
“天啊,这年头钱还有这么好挣的啊。”
“这局换我来下就好了,捡钱啊这是...”
老道士没有理会旁人,他看出来眼前这小子不一般,但偏偏就是要把人拦下来,看看他怎么解这局棋。
抬手,落子。
众人双眼睁得滴溜圆,一子落下,好家伙,破绽百出啊,几处必守之地全都丢了!
胡青愣是吓得在一旁用手捂住了自己眼睛。
老道士要想得更多一些,这般落子,奇是奇了点,但有何深意呢?
老道士自己该在哪落子其实很明确,哪怕扎在对方最薄弱的一处地盘,很快也能吃它四五子啊,可是,对方想干嘛?
“道长,十息到了。”
“这...”老道士最终还是落子在了吃子最多的位置,和他最开始的想法并无区别。
“我说是下那呗。”
“就是嘛,这老道士怎么想了这半天...”
...
李星烛心无旁骛,老道士刚一落子,他就再次取子落下一气呵成,又是守地送上,任君采夺。
连续十余子下来,完成一波小屠之后,老道士本能地嗅到一丝波云诡谲的味道。
实际上,他之前走的每一子乍一看都是他必走的位置,为了防止落人圈套,他每一次都思前想后的一番,哪怕最后还是落子在原地。
旁边那些叽叽喳喳的市井小儿们,一个劲说他年老体衰举棋不定,就是神仙都要给气吐血了,赶紧给自己施了个耳根清净的法门。
反观李星烛这边,除了偶尔在守地几处关键的位置上添堵,他在活处落子越来越多。
大方向,还是属于把守地拱手送上,在活处再造局势的路子。
可时间一久,老道士就发现了问题。
十息的时间于自己越发不够了。
所谓内行看门道,接连过了这么多手棋,在老道士眼里,对面这年青人的棋力分明是要高出胡青一线的。
那送上的守地看似局势明了,但随着一些本不在老道士考虑内的棋子被他吃下,好些位置想的后手就跟着生了变化。
这乱相一起,守地里的几路杀棋就都值得斟酌了,这小子既然敢拿这残棋与自己叫板,自然是看到了某处暗子才对。
这样一来,那些胡青留下的破绽之地,老道士每次落子前后,都忍不住再花时间探桥摸路。
然后就是李星烛在别处没有章法的落子,不用想他都是在搭一手暗桥。
目前老道士隐约看出了几处有成龙之相,对面应该是在等着某个时刻画龙点睛,可等的是什么呢?
要看清对手所蓄之势,这又要用去大量时间。
可这劳什子的十息却把他管得死死的,尤其对手总是顷刻落子,老道士越发捉襟见肘了。
老道士也不傻,这小子刚才的十息之言,分明是刻意为之!
这等死局之棋,以送我些弃子故布迷阵,耗我时间,然后借机在他处起势。
哼哼...老道士我可不是面团捏的。
老道士继续拿出一副瞻前顾后的样子,毕竟目前对方送上的弃子,自己才吃下一半。
不过实际嘛,他已经把思考的先后顺序调了一下,李星烛的一手新棋才成了他最忌惮的。
随着李星烛在活地的落子增多,哪怕是那些旁观的人也开始两边着眼了,十息一变,脑子和眼力都完全跟不上。
能在这里围看半天的,多少也是好棋之人,嘴上虽说话难听,但心里都已经把这青年人抬到了和老道士一个高度上。
胡青此刻蹲在一旁,脑袋一会看看棋盘,一会看看自家祖师,这盘棋要怎么走他同样完全看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