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斌和梁孺一同进了梁老太太的房间。房门刚开,梁孺瞥见内室的祖奶奶,顿时心疼起来,老太太近日变得面色蜡黄,眼窝凹陷,与往昔里红光白皙的样子相差甚远。 梁老太太半躺在床榻上,本在歇息,听见屋外的争吵声,这会儿坐起了半身,模模糊糊听到了梁孺的声音,就随口问了一句。未想真的看见梁孺步履矫健地踏门而去,老太太脸上写满了高兴。 “真的是小孺,来来来,让祖奶奶看看。” ? 梁孺奔到梁老太太床边坐下,拉着她的手,可怜兮兮地道:“奶奶你也不乖了,最近怎么瘦了这么多?” “嘿嘿嘿,奶奶人老了,瘦点比胖了好。” “才不是,奶奶不照顾自己身子,让小孺难过。”梁孺把头俯在老太太腿上,如同寻常祖孙一般撒娇。 梁孺坐在梁老太太床边,旁的地方也没有放置闲置的椅子,梁斌进来后一直尴尬地站着。梁斌思量着,是走还是说明来意。就这样走了,怕梁冀捷足先登,可继续留下来,梁斌不知道还有没有说话的机会。因为他看见,梁孺从包袱口里掏出一个锦盒,里面全是老太太爱吃的名贵点心,此刻他一口一口地喂老太太吃得正欢。 梁老太太也乐在其中,两个人这般腻歪得没完没了,梁斌有些急了。梁斌瞪了瞪梁孺,故意咳嗽一声。 梁孺回头看看大哥,笑了笑。梁斌见三弟笑了,心里也笑了:还好,多少还是知道忌讳点大哥的。 岂料梁孺开口道:“奶奶,大哥知道您病了,也是特意来看望您的。只不过他自己也不巧正病着,听见刚刚还咳嗽来着。奶奶,左右这边也没什么空椅可坐,不如许大哥先行回去,养好身体如何?” 梁老太太眯了眯眼睛,和蔼道:“小斌啊,身体不舒服就听小孺的吧,先回去吧。我这里有小孺一个也够了。” 梁斌脸上红白交替,慢慢变得发黑,又不能发作,最终轻轻地行了礼退了出去。 梁斌一走,梁孺就噗嗤一声憋不住笑:“奶奶,你看大哥那个怂样。” 梁老太太戳了戳梁孺眉心骨,笑道:“就你调皮,小斌怕要被你气死了。” “奶奶还说我,他进门到这回,奶奶不也是故意当他看不见呢。我这可是顺了奶奶的心,遂了奶奶的意。” 梁老太太哈哈笑起来:“一双巧嘴,最会哄奶奶了。” 梁孺又正色道:“不过,到底怎么了?奶奶怎么连大哥都不想见了?” 梁老太太叹了口气:“不想见了,见我都不是真心的,见他作何?” “为何不是真心,他们又想谋些什么。” 梁老太太突然有点伤感:“左右只有小孺对奶奶真心。” 梁孺鼻子发酸,最见不得奶奶红眼圈的模样:“奶奶别这样想,全梁府的人都记挂奶奶。莫说爹娘,就是大哥二哥也比阿孺有出息,大哥能持家理财,二哥也是个有文墨的人,只有我什么也比不上。” 梁老太太抚着梁孺的头,眼眶更红了:“别这样说,说到底,是这么多年来,梁家亏待你了。” “奶奶尽说让阿孺伤心的话,家中养我长大成人,谈什么亏待。” 梁老太太问:“小孺你仔细说,这么多年来,你后娘培育梁斌,扶持梁冀,偏偏对你故意不闻不问。你爹充耳不闻,连奶奶我也当了睁眼瞎子,你就没有怨恨吗?” 梁孺沉默了一会:“原本没有想过这么多,在眉山镇的一年,见过外面的事和人,有时候会觉得有点心酸。怨恨……谈不上,都是骨肉至亲,谈什么怨恨。” “可梁府三子,偏偏选了你日后从军打仗,你可知随军从行有多苦多累,可比不得如今在梁府……” “奶奶,”梁孺笑了笑:“当初择名上报的时候,这些奶奶都问过我了,我不怕。你孙子皮糙肉厚的,两年后肯定白白胖胖的回来。” 梁老太太叹了口气:“到底是奶奶我自私……” “祖奶奶,”梁孺打断道:“原先你身侧服侍的王奶奶身子不好回家以后,怎么爹娘一直没给你安排服侍的丫头吗?” “安排了,用不惯。” “可那怎么行,您一个人……” “别着急,有个小姑娘叫翠翠,白日里在这边,今日我觉得没什么旁的事情,就许她回家一趟。”梁老太太没说,新来的丫头全是梁夫人安排过来的眼线,一举一动都得让那个女人知道,整个梁府,都想给她和她儿子霸了去。偏偏自己的儿子,这么些年里头,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愈发得懦弱。 梁孺闻言心中沉痛,半晌才道:“奶奶,您要是现在不开心,待我从军归来,有了自由身,自立门户之日,把您接过去,小孺照顾你好不好?” 梁老太太闻言突然老泪纵横,一边拍着梁孺手背,一边呜呜道:“好好,奶奶有你这句话,进了棺材板里心都是暖的。” 梁老太太又从塌子下拿出一个锦盒,一串钥匙,交于梁孺道:“小孺啊,梁家怕是要四分五裂了。这个锦盒你保管好,日后不论梁家如何,有这个锦盒,梁家就不会散。” “这是?” “这是梁府的掌事权印,你大哥二哥心里头记挂着的。” “可……奶奶为何要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 梁老太太似乎如释重负,吃了块梁孺带的酥糕道:“把这个东西交给你,奶奶觉得酥糕也更好吃了。你莫须问为什么,便只道奶奶还未到老糊涂的地步,你也只需要回答奶奶,愿不愿接受这块章印。” 梁孺犹豫,梁老太太又道:“这可不是个好差事,从此以后你便会成为这个家族争斗的核心,明枪暗箭,奶奶可是把你害了。只是梁府威望,你爷爷去世后便一年不如一年,奶奶不想这偌大基业葬送在奶奶这里。” “可我日后若离家两年,担任掌事如何能兼顾得到梁家一切?” 梁老太太笑了笑:“我会安排一个假的掌印,传给梁斌。” “可是这样对大哥不公平。” 梁老太太突然一改慈祥之态,神色变得严厉无比:“无所谓公不公平,若是两年内他能为梁家真的尽心尽力,奶奶我会继续让他做这个家的掌权人。届时,奶奶会助小孺你自立门户,如此都不会亏待你们。” “奶奶的意思,难道是大哥不会为这个家尽心尽力?” “如果他以权谋私,两年后梁府也是个烂摊子,到时候恐怕要靠小孺你独撑大局了。怎么样,这不是个好差事吧,无论你大哥好与不好,对你来说都是个骂名,左右你是讨不到好处的。” 原本梁孺并不以权贵为意,祖奶奶突然相托,他还犹豫不决,担心会抢了两位哥哥的机会。现在梁老太太如此明言,梁孺深知其中轻重,当即道:“孙儿愿意。” “想好了吗?” “嗯,孙儿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奶奶好,梁家好就行。” 梁老太太叹了口气:“若是你大哥二哥如你一般,也不至于……罢了,罢了不说了,对了,听说你从军时日有所提前,你父亲可与你说过?” “没有,不是说还有两年,待我满二十呢吗?” “如今战事告急,朝廷着急征兵,好像提前到一年以后了。” 梁孺想了想:一年虽然诸般匆忙,可是也够他和周权与栗无涯学好本事了。还有宋贵贵,一年时间,她对自己是什么心也能清楚了。就是不知道,这中间从军的两年,如何安置宋贵贵。或者,她愿不愿意等她两年这么久。 “一年也还好,也够了。” “够什么了?” 梁孺把拜了周权为师,栗无涯收他为义子的事情说了。说的时候,宋贵贵的名字也一直在他心里面打转,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好几次想跟奶奶说,最终还是红了脸憋了回去。 “奶奶,你可知琼琚书院的栗无涯先生原本可是鬼谷仙的传人,现在有幸得到他的垂青,孙儿想好好学点本事。孙儿……不想再像以前一样,浑浑噩噩的了。” “鬼谷仙……” 梁老太太木木然的重复了一句。 “对呀,据说三十年前风云庙堂与江湖,是个厉害门派。可是说来也奇怪,栗先生第一次跟我提到时候,我尽然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奶奶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梁老太太的手微微地颤抖一下,身子僵了僵,既然转瞬而逝,拿起一块糕点递给梁孺:“别老给奶奶吃,你也尝尝的。” 说罢,老太太的眼神却慢慢疏离起来…… 探望过奶奶,于情于理梁孺还是拜访了爹娘,也各自带了礼物。送给爹的是那是灯市得的两套藏书之一,地坤八卦;送给梁夫人的是他亲自打刻的一套手势。见面告礼平平无常,一如既往的拘礼守归,不似久别亲人间的团聚。梁夫人对这套首饰很满意,爹也对他言明从军之时大概会提前一年之事。左右无他,梁孺便早早地告退而出。 回到家中久未居住的卧房,梁孺打算细细策划下日后的安排。从军提前一年,既已成定局,只能欣然接受,可或多或少对他是个打击。梁孺也不知道从军对他意味着什么,都说地军苦,可到底苦到什么地步他也不知道。未来不可预料是茫然的,所以他打算抓紧功夫多学些本事。 但是最让他难办的是宋贵贵,她那么善良美丽,凭什么会愿意凭空等他两年呢。虽然说地军不上前线,性命无忧,可哪家会愿意把姑娘许配给这种末头军?左右想来都是条死路,梁孺唯一确定的,就是对宋贵贵的心。只要宋贵贵愿意,其他的困难,他总能想办法解决。 甭管一个待从军的前途缥缈的汉子为什么要招惹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这样做对于不对,自私不自私,这些梁孺现在管不了也顾不上。 因为自打他见到宋贵贵第一眼,心就不受控制了。他能怎么办,既然如此,便一辈子对她好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