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郊十里外,万籁俱寂。
忽有寒鸦抖落积雪,抛珠敲玉声惊醒了裴氏。
她蓦然睁目,当即因窗边暗影而心跳骤停。
薄月勾勒那人俊美侧颜,更为利刃镀上冷芒。
他安安静静站在那儿,宛若一幅画。
一幅凝聚杀气的画。
裴氏从未见过此人,却一眼看出他是谁,不由自主哆嗦。
“她人呢?”荻夏摆弄弯刀,眼皮也没抬。
“不……不在这儿。”
荻夏轻轻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对女人用刑,尤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可这世上有许多事……就算不喜欢,也不得不做。”
……
一个时辰后。
荻夏侧头俯视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裴氏。
他左眼无神,右眼带笑,温声道:“没想到区区一仆妇,倒挺硬气……你可听说过,服用吐真药后,不光会全盘托出,还会日渐失去神智,变成无魂无魄、行尸走肉之人?想不想试试?”
裴氏连咬舌的力气也无。
“再硬的骨头,都有软肋……”荻夏拭去刀上血,“你若供出她的去向,日后我便留你儿子一条命。明琅那孩子,年轻俊朗,又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要是未成家就惨死在我手里,多可惜!最惨的是,半死不活,度日如年。”
裴氏闻言落泪。
荻夏饶有趣味端量她:“如何?”
良久,弥漫血腥的空气中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
“……好。”
···
纪顾二人的队伍冒雪往东行百里,于次日低调入住桓城驿馆,并未惊扰地方官员。
傍晚,纪允殊将搜集的信息一一铺展案头,逐份细阅。
烛伊往他手边搁下热茶,自觉退至边上,整理行囊。
纪允殊细观她发上斜插红玉簪,身穿十样锦绣蝶比甲,下配密合绫棉裙,与先前清素装扮截然不同。
他暗骂顾思白:没出息的纨绔!一天到晚只会讨好姑娘家!说好收留作婢,转头便赠予一大堆衣服,纵容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究竟要给谁看!
再看她东翻翻,西掀掀,哪像是在收拾?分明存心捣乱!
纪允殊心下有气,不愿放她舒舒服服回去早歇,偏生无事可干,又怕她折腾出新的幺蛾子,遂闷声道:“来给本将军捶肩。”
烛伊只得收起翻找的小心思,攥起小粉拳,暴捶他肩。
触手硬朗,且自带反弹力度……好痛!
“呜……”
纪允殊微抿嘴角:“怎么?”
她没好气:“捶不动。”
纪允殊眼尾扫向角落的玉柄拂尘。
烛伊会意,揪住白鹿尾毛,有一下没一下往他肩膊挞去。
偷瞄纸片上述字句全部和“余振道”相关,她好奇问道:“大人来桓城……有什么要紧事吗?”
纪允殊沉默片刻,解释道:“我奉召归京,途中需联络西北的‘八奇’。桓城,正是余振道老先生最后出没之处。”
烛伊不关心纪允殊的要务,但此地离蓟城太近,如若曹不破将她的行踪透露给荻夏,不到两日她便身首异处……
当务之急,得尽快进京。
她曾听闻冽国“北域八奇”的称号,分别为琴棋书画诗酒茶香,有些名字倒也耳熟。
近日接触过“茶客”周老爷子,又冒充过“酒客”盛风长的第十一任夫人,再从顾思白口中了解到“香客”梅浅月、“书客”成璧先生,想来余振道便是另外四人之一。
“老先生是八奇中的……诗客?”
“不错,余老先生的诗文才情本可让他青云直上,他却选择淡泊隐逸,寄情于山水之间。如众人所叹,冽国失去了一位寻常朝官,但从此拥有一位流芳百世的诗文大师。”
纪允殊一改往日淡漠,言语间透出几许神往。
“将军大人有线索了么?”
“着急去京城?”
二度被看破的烛伊憋着闷气,用力猛敲一顿。
未料纪允殊哼道:“戳到伤口,罚半个时辰!”
烛伊:!!!
眼皮没眨就自划一刀的人,至于么?
她灵机一动,放下拂尘,改用手指去捏他肩,美其名曰“要斯文些”。
纪允殊如遭火灼,立马避过,满脸嫌弃:“停停停!下去下去!”
觉察烛伊努力憋笑,欢天喜地奔向房门,他方知上当——这丫头,原是想偷懒!看本将军怎么治你!
“回来,继续。”
烛伊小伎俩再次失效,晦气地十指隔衣,揉捏他肩颈。
后觉纪允殊周身僵硬,如坐针毡,手中纸片半天没动……
——听说纪将军怕女人?
呵呵,好巧,我就是女人。
她捉狭心起,指尖不安分地摁上他的颈侧,寸寸挪移,乃至触碰到温热肌肤,冷凉柔指搓磨成烧炽。
只要姓纪的不舒坦,她就舒坦多了!
纪允殊犹如置身沸水烹煮,无所适从。
既想把她丢出窗外,又不肯就此认输,拼死抵抗相触所滋生的诡秘绮丽。
一个报复似的强作体贴,另一个宁死不屈般承受,直至门外脚步声结束了拉锯。
顾思白搂着猫探头:“你俩为何面红耳赤?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纪允殊昂首饮尽凉透的茶,愠怒:“有话快说,无事滚蛋!”
“盛风长醒了,吵着见你。”
“堵上嘴,留到刑部大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