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王世子娇生惯养的长大,即便有众多庶出兄弟,也因为母亲的强力保护,没吃过一丁点亏。 昨天像只丧家犬似的被人追杀奔逃是他活到现在唯一一次遭遇困境。 按理说,被如此小心呵护的孩子遇上了事情肯定吓得噩梦连连;但镇西王世子实在心宽,一回到暂居的院子,他能想到的只剩下奔逃的疲累,头沾了枕头就睡得呼噜震天响,什么惊恐、惶然都得给睡觉让路了。 杜林一觉把整个白日全给睡了过去,当着晚霞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看着天色,还当自己只小睡片刻。 “来人服侍。”杜林揉着眼睛,晃晃悠悠的下床,眼见没人干脆自己走到茶桌边倒水。 西南地区气候温润,一路向北走天气越来越燥,杜林很不适应,每每睡醒都咽干口渴得厉害,全靠着睡醒时候桌面上一炉温温的、刚好入口的普洱缓解不适。 可今天,杜林揉着眼睛提壶晃了半天,只有一滴可怜巴巴的黑褐色汁水从壶嘴不紧不慢的流出来。 杜林顿时不高兴了。 “人呢,人都死哪儿去了!”他一摔茶壶,高声抱怨起来。 “来了来了,厨房忙着呢,一群大小伙子张开眼就嚷嚷着要吃饭,哪有功夫伺候你穿衣服,多大的人了这点活儿都不做……”满脸沟壑的老妇蹒跚入内,一双皮肤黑黄发焦的大手随便拎起杜林昨夜随手挂在屏风上的脏衣就往他身上盖。 杜林从没见过这样粗俗不堪、又相貌丑陋的仆妇,当即吓得挥舞着两只手把老妇推开,口中惊呼:“唉唉唉,你做什么啊!离我远一点,不要靠近我!” 老妇没想过请她来帮佣的主人家明明叫她来“伺候穿衣”,自己拿着衣服过来替他穿戴又会被嫌弃,不防被杜林推搡,一屁股摔在地上,哎呦呦的叫唤着好半天才勉强爬起来。 虽然世人都喜欢说“乡民淳朴”,可事实上,所谓“淳朴”不过是乡民是无知又抱团排外的表现罢了,许多在外行走的外乡人都会栽在“淳朴”的乡民身上,魂断他乡——若此地乡民品行真那么好,当初跟着杜林从镇西王府出来护院也不会因为没守住“财不露白”的道理,而全都埋骨此地。 那老婆子一站起身,立刻死死扯住杜林的衣袖,高声哭嚎:“杀人啦,富家少爷嫌弃老婆子不会伺候要打死我啦!有没有天理啊!不赔老婆子五两银子,我就不活啦!” “你不要乱说啊。小……我怎么会要杀了你,我让你服侍我穿干净新衣,是你故意拿着脏了未曾浆洗的旧衣往我身上丢,我才会推开你的。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别扯着我的里衣,不成体统,有你这么伺候人的么?”随着老婆子一声接一声胡搅蛮缠的叫喊,杜林彻底慌神了,到后来甚至连自己如何辩解的话都记不清楚了。 杜林并不是争强好胜的性格,被老妇人胡搅蛮缠的抓着不放,急得直接抹着眼睛哭起来。 灵翟正和一众亲卫们围坐在随便拼凑出来的大桌前吃着热菜热饭,等到了他们听到哭闹声赶过来,镇西王世子杜林与那雇佣来帮佣的老妇对着哭,仿佛在比惨。 “怎么回事?”灵翟拧着眉头,沉声质问。 一股浓烈的杀气铺天盖地袭来,从来见过大世面的老妇当即像是被捏住脖子的鹅,纵然再凶狠也动弹不得了。 杜林昨晚上也被灵翟这么看过,灵翟现在又“是他的人了”,所以虽然依旧有些惧怕,却更像是找到鸡妈妈的小鸡仔,扑腾着就冲到灵翟身后告状,“她伺候得不好,茶壶里就剩下一滴水,还要给我穿昨日穿过的脏衣。我、我不要穿脏衣,推了她一下,她就开始闹着说我要杀人!” 灵翟不说看人极准,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了也养出如同野兽一般区分他人品行的本领。 镇西王世子只看一眼就知道虽然性情软弱却没什么坏心思,因此,杜林的话说完,灵翟直接拔出腰间长刀,指着大门对老妇命令:“滚出去。” 老妇在杜林说话时眼睛不老实的转着,还准备瞧准机会闹一场哄些钱财,可灵翟掏出一看就是战场上用的杀人兵械后,她马上噤声,一个字都没多说,脚下生风的从院子里赶紧跑了。 老妇一走,镇西王世子马上松懈下来,大剌剌的坐在凳子上笑道:“哎呀,比起王府的仆妇差多啦,江三,你怎么不寻些好的来。多出些银子也无妨的。反正院子里的几大箱金银不是没被动过么?” 你那些金银没被动过是因为我们当天晚上就一身血的回来了,看着是没办法欺负的硬点子,其他蠢蠢欲动的人才会因为恐惧而没敢再做手脚的。 灵翟心中腹诽,一脸平静的解释,“山野村镇,能有雇佣帮佣的牙行就不错了。眼下正是冬粮播种的世界,能做力气活的都下地去了,只雇得到这群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没挑选人手就放进来是属下的错。” “年轻姑娘也要下地耕作?”杜林还是头一次听说没嫁人的小姑娘都要下地干活,不由得惊奇的瞪大了眼睛,然后自顾自说,“日头晒得很,天天下地,难怪都说乡下姑娘丑陋。” 灵翟:“……” 听到民生多艰,镇西王世子能想到的却只有烈日当空会毁了女子的颜色,对于镇西王世子的纨绔无能,灵翟算是彻底服气了。 鸡同鸭讲太痛苦,灵翟实在不想再同镇西王世子废话,直接说:“此地民风不良,住久了恐怕对世子不利。过了今夜就上京。” 镇西王世子发现原本漫天霞光已经退走,只余下温柔的夜色。“原来小王一觉睡到夜里了,难怪觉着精力充沛。”镇西王世子无知无觉的点点头,兴致大发的说:“取小王的纸笔来,小王今夜要写诗!” 灵翟懒得搭理镇西王世子的不着调,给了亲兵一个颜色,让他们去十几车的行李中翻找笔墨纸砚,自己又提醒了一遍杜林明天一早就走,便去厨房吩咐剩余几个留在厨房帮佣的老妇说:“明天天亮之前做好一百张白面干饼、四十斤蒸些肉干。做得完,这锭银子就是你们的。” 灵翟说着将一锭二两的银锭拿在手上。 寻常七口之家生活一整年也用不完五两银子,她们几个忙活一晚上做些寻常吃食就能拿到二两银子的赏钱? 老妇们顿时眼睛发亮,看着堆在厨房里面的白面和猪肉、羊肉点头如捣蒜。 灵翟说完便离开,亲卫们都与他战场多年协同作战,早有默契,不用灵翟吩咐便自发分成四个小队,一半先去睡觉,另一半去看守前后门,防止被人夜里摸进来,等到后半夜再换班休息。 镇西王世子还不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仗着白天睡得饱饱的,很是胡闹了一晚上。 等到天光大亮,用过一顿对他来说分完刮嗓子的清粥小菜和蒸肉,镇西王世子的苦日子就来了。 千里奔袭对于习惯了北地严寒的精兵良将来说不算什么,灵翟一行人不但能在马背上吃喝,甚至排泄都不必下马。因此,镇西王世子幻想中悠哉悠哉边欣赏风景边慢吞吞往京城去的画面成为泡影。他每天和恭桶同处一室,本就已经被熏得食欲不振,马车飞驰又颠簸得他难以入眠,连看点诗书都重影晃得头昏脑胀。 杜林吃不好、睡不好,等到一行人终于入京被今上派遣官员接见的时候,他已经就剩下半条命了。 上皇靠着谋反登基的时候为了不让镇守边关将领们反过头来打自己,当年采用的办法就是加官进爵,弄出来好几个异姓王。等到今上坐稳皇位,藩王们的存在自然就变得刺眼起来,想要将其除之后快。 赵铎没有上皇的魄力,他是不敢与藩王们宣战或是提起削藩的,所以才会挑了个“入京受教才可正世子位”的小气法子。然而藩王们年岁与上皇相当,都不算年老,他们完全不着急立世子,这几年来,一个搭理赵铎的都没有。 若非镇西王庶出的儿子里面成材的实在太多,而身为唯一一个嫡子的杜林又不成器,镇西王妃绝不会在看出镇西王打算动摇自己儿子的地位后,毅然决然的把杜林送进京城,让他当藩王给今上服软的表率。 外面纵然有千万般的好处,有哪里比得上被母亲呵护的日子舒坦呢。 镇西王妃只是实在没办法,继续在王府蹉跎下去,她眼看着镇西王就要让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庶出儿子们登堂入室了。所以,她偷了镇西王的印信伪造几封书信,分别命亲信快马送进京城,同时给儿子准备好一切,派人护送儿子前往京城照着她嘱咐的办。 比起镇西王让庶子们对杜林取而代之的心思,今上看到她儿子没本事,只会开心的保证她傻儿子的地位,而不会想要杀了他。 赵铎果然十分重视第一位对自己服软的藩王世子。 他派了目前后宫“最受宠”的沈庄妃之父——户部侍郎沈瑜——来接待杜林。 沈瑜管着朝廷的钱袋子,腰板极硬,他笑眯眯的看着装饰得精美的马车,不知道在想什么。然而,等到两个身强体壮的大汉夹着瘦得脱相、面色苍黄、双腿发抖少年从车厢里出来,沈瑜彻底黑了脸。 镇西王世子看起来怎么一副短命相! 是不是镇西王就打着要让儿子死在了京城好作乱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