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愿意再试一次。
若您已看到这儿了,便到城东的藏珍阁去一趟。
今晨,趁着您没醒的时候,我会先到藏珍阁去,把秀音舫的账本藏在那儿,您只管报上我的名字与暗号,就能把账本取出来了。
我的名字,您已经知道了。
而暗号,我想今晨改个新的,就叫“必承其重”吧。
这话是您同我说的,我听着,便觉得,您确实多少有公主的样子。所以,我喜欢这四个字,也愿我玉娘,承得起您对我多看的几分重量。
从前,我将秀音舫的账本缝在衣里,这样既不会弄丢,也不会被贼人偷了去。可我思来想去,又觉得这样很是好笑:我阿耶与我,便是上京城最大的贼人,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现在,我心口那一块长而白的布,终于要扯掉,其间就再也放不进什么东西了。
公主呀,您说,若说这秀音舫的事,我一点儿也没参与,青天白日下的王法能放过我吗?
哪怕它能,我自己也无法放过自己。不论是为了什么、因为什么,那些小娘子的眼睛都看着我,虫蚁一样撕咬着我,扒烂我的肚肠,非要翻出一些愧怍。
更何况,我哪里没参与呢?
我雷拾玉不参与,就是最大的参与了。
幸好。
我只觉得幸好。
若是牧将军长得差一点儿,您待我的态度高傲一点儿,这本账,我又交不出去了。
对了。
您问过我,若我脱离秀音舫,想寻个怎样的人家……
我想,您到藏珍阁去的时候,兴许会见到一名伙计。
他长得不算好看,甚至说相当平庸,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没什么特殊的。他眉骨上有一道疤,跟刀划拉似的,瞧着还有点儿吓人。
可别看他长得不好看,却是个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的好人。
他是娄家的小郎君,就住在城东的朱雀巷。我喜欢他。那就是我想嫁的人家。
您当时说,凡是您能为我张罗的,都会尽量去做。
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可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敢有这样的妄想。
我是雷老五的女儿,这整座上京城,谁人不知雷老五是秀音舫的主人。哪怕他一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当真谈婚论嫁,也是迟早会知道的。
所以,您说错了,我并算不上什么清白人家。
若说您帮着我、解决了账本的事儿,可您任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改不了我的出身。
这是一开始就定好的。
您问我一百遍,我也始终以为,我没得选。
除非您能把我塞回娘胎里,让我素未谋面的阿娘换个夫婿。
说到夫婿,我又不得不再和您说说牧将军的事儿了。
昨夜您与我,原本说得好好的,却突然缄口不言,把话题岔开,晾是谁都知道,您定然有什么事情瞒着牧将军,并且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呢。
我说真的,您听我一句劝。趁着您还有得选,趁着他满心都是您,您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就该尽管说出口。您是被爱着的人,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可千万别等到您与将军因为一些不必要的事产生了误会,那时再来后悔。
当然,您倒不必把心中的顾虑告诉我。
反正我马上就要走了,您不知道我在哪儿,我也听不到。
您应当把这些该说的话,都说给应当听的人。
好了。到这里,我也差不多也要言尽于此了。
我看过一些说侠的话本,这时候,通常都要讲点吉利话,或是苦大仇深的诀别——譬如有缘再会,譬如江湖不见。我觉得这些话太没意思,好像故意要拿捏轻松或艰难的做派。
所以,我打算同您说,来生再见。
来生,我想投胎到一户好点儿的人家。倒也不用像您那样、有滔天的富贵与好运,我只想阿耶能是个寻常普通的好人、不做什么坏事,然后,能让我见见我的阿娘。
届时,我就不必再操心什么账本不账本、良家不良家,没什么秀音舫,我也不用愧怍。我可以抱住我心仪的小郎君,大声地诉说我的喜欢,同他白头到老,生好多大胖小子、水灵姑娘。
可事实是,我知道没有来生。
哪怕有,按照我这辈子作的恶,下辈子也会投胎成猪、成狗。
别问我到底要去哪儿。
天道昭彰,做了坏事,就会受到惩罚。
可还是谢谢殿下。至少最后,我做完了我想做的。
就算前头再没有路,能让我雷拾玉继续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