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行,逐渐卧近绵延的山峦,鹧鸪短促地鸣叫两声,落叶声飒飒。
“咔嚓、咔嚓。”
白意裙角散开,点点猩红血迹暗沉发黑。她五心向天,身边环绕的灵石粉碎成齑粉。
“呼——”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生疏地动了动新生的右手:“……”
白意眼里冷光一闪而过。她几乎耗费了八成的灵石,一刻不停地打坐运转灵力,才勉强在日落前塑出新的右手。
因为过速运转灵力,现在她的筋脉还在隐隐作痛。
她敢打赌:一定是扶枝那个贱人!
——明明都进了阴曹地府,还能重回人间吗?!
真是不公啊。她勤勤恳恳地修炼,一日不敢停歇,却永远只能仰望她的背影。她不就仗着天赋好,才修为一日千里,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吗!
好不容易,眼中钉肉中刺除掉了,为什么还是阴魂不散?
白意伸手一召,碧刀从地上飞来,被她握进右手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未适应新的手,她握着碧刀,总觉得哪里不对。
新生的右手泛着浅淡的红色,筋脉血肉仍然是脆弱的,她知道短时间内没办法再挥刀了。
白意试着灌注灵力,右手却猛然一抖,痉挛起来,碧刀颓然掉到地上。
该死该死该死!!
“意意?你醒了?”
季青临放轻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
白意一睁眼,转过头去,眼泪簌簌而下:“季师兄,我握不了刀了……”
季青临走近,替她捡起碧刀,拍拍上面的浮尘,安慰她道:“无妨。这只是暂时的。之后就会好了。”
他瞥到刀身上的裂痕,动作一顿:“意意,你的刀怎么……”
白意打断他:“是刚刚。师兄,刚刚太恐怖了!我、我甚至没能全身而退。”
她慢慢道:“师兄,这里真的有你所说的灵草吗?”
之前靠近时她的确有种玄妙的感觉,但是转瞬即逝。仿佛是陷阱上的诱饵,她满心欢喜地去勾的时候却被当头一棒。
季青临淡淡道:“有人提前来过,取走了。”
白意声线陡然拔高:“——什么?!”
季青临眼神晦暗,望着远处静默的山峦,说:“我早该发现的。从入谷的阵法开始,我们就踏入了别人的陷阱。”
他脸色嘴唇苍白,眼下青黑明显,发丝衣裳却理得一丝不苟,隐隐端出气定神闲的君子气度来。
他道:“有人在与我们暗中相斗。这次是他胜了一筹,但是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白意抬头看他。
季青临嘴角慢慢地弯起来,斜照的夕阳落了一半到他脸上,他半张脸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意意,你知道吗?落鹤秘境的深处,藏着些好东西啊。”
白意道:“什么?”
季青临低头柔柔摸着她脸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那是别人无论如何也抢不走的。”
他笑了一声。
*
“姐姐,给。”
扶枝眼睫一动,侧眼望见虞枕风递来的果汁。少年人手指白皙修长,骨节优雅且流畅,轻巧握住剔透的琉璃瓶——宛如绝妙的名贵藏品。
她好奇地瞅了一眼:“什么呀?”
虞枕风答道:“橙汁。”
吃过糯米,会腻。现摘鲜榨,他尝过了,酸酸甜甜,她应该会喜欢。
扶枝笑了一声:“枕风,我要加冰。”
柔软的笑意从她眼里一寸寸漫出来,宛如山花一路燃向嘴角。少女明艳艳地笑开,眼里波光潋滟,晃得虞枕风怔神一瞬。
——与刚刚的笑不同。
刚刚她虽笑着,眼却是冷的。
虞枕风呼吸乱了一拍,学着她敲敲杯沿,碎冰当啷一声响。
“好了。”
扶枝痛快地喝了一口,笑道:“你什么时候摘的橙子?”
虞枕风道:“姐姐改阵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的。”
扶枝恍然。那时候她凝神专注地改阵线,无暇去留意他。
——当时她将神树阿桑藏入聚灵阵关窍之后,为防季青临与白意有手段找出她,她临场推演,改了阵法。
季青临千辛万苦推出的那三个关窍,是她特意改出来给他的。
按慢慢的话来说,就是三选一拆盲盒——哪个都是雷。
愿君倒霉。扶枝心里笑道。
阿桑根本不在那里边,扶枝投出去的瞬间在她身上叠了好多层隐藏令,哪怕是她自己,没有小青苗指引都找不到阿桑。
当时长乐还问她,神树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说不准,但是终有一天,她会恢复的。”扶枝答道。
之后小松鼠一脸豁出去的神色,扯扯她的袖子,和她说:“姐姐,我想和你们分开。”
宋长乐心想,姐姐他们很强,很强。如果死乞白赖跟着他们,自己与宋宴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是不行。如果一直依赖别人,终有一日,她遇到仇人都没办法亲手手刃他。
——她已经知道了。姐姐告诉她,白壁可以蛊惑人心,但是要定向操纵某个人做特定的某件事,没人操纵是不可能的。
一切都不是巧合。有人在背后拨云弄雨。
宋长乐第一次迫切地想要变强。宋宴与她一样。
两人一拍即合,找时机与扶枝道别了。
扶枝随手拨了拨毯子吊着的绿穗菱角,笑道:“不知道长乐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临走前,她给了他们许多东西,连小黄鸭毯子都交给他们了。现下他们飞着的毯子是小鲤鱼那张。
虞枕风沉默一瞬,语气不觉酸溜溜的:“姐姐给了他们这么多灵器,总归死不了。”
——她真是对谁都这样好。温柔、大方、好说话。
扶枝无师自通地尝出点醋味,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这也要醋呀。
“枕风也要灵器吗?”扶枝笑道。
虞枕风道:“不要。放我身上做什么。”他恨不得所有灵器都给她,谁也别想伤她一根毫毛。
他就是有一点点酸而已。
“别气别气。来,吃点好吃的。”
扶枝不再逗他,笑眯眯地给人顺毛。
少年人微微侧脸对着她,天光从他秾丽的眉眼一路流至优美的唇,偏偏他身上冷淡的少年气宛如凉雪,糅杂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姿容来。
虞枕风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委委屈屈地看她一眼。
——哪有什么冷淡的雪气。
扶枝良心不安地凑近了他,神使鬼差地将糕点递到他唇边:“……”
不、不要委屈!
虞枕风一愣,犹豫一瞬,小心地张齿一咬。
尽管他已经足够小心,但扶枝拿得太近了,他的唇还是碰到了她手指。
温热柔软的触感在她指尖一点而逝。
“……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