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下落时,恰巧有风来。
扶枝长袖猎猎,宛如月白蝴蝶展翅。她鞋尖轻轻一点,悄无声息地落地,没惊落草尖上的露珠。
这里的灵力确实要更充裕,甚至凝成了淡淡的灵雾,呼吸吐纳间灵台清明。
不远处灵雾最浓郁之地,隐约可见葱郁的树冠,枝桠在晨光中泛着翡翠般的色泽,叶浪沙沙作响。
宋长乐低声道:“那就是我们的神树。”她声音里含着敬畏与淡淡的惆怅,“她在逐渐老去。”
虞枕风淡淡看了一眼,余光望见扶枝皱眉,道:“姐姐,怎么了?”
扶枝定定地望着灵雾里枝桠舒展的神树,半响轻轻摇头:“无事。”她话音停顿。
——她丹田处的小青苗在抖。扶枝感觉出来了,它很高兴。自乱葬岗里醒来,这是她第一次清楚感觉到它的情绪。
……不,或许,还有一次。
扶枝眼里波光闪烁。
落鹤秘境入口!那时它也抖过,只是感觉很模糊。
扶枝心里道:苗苗,你为什么高兴?
远处葱翠的叶子沙沙作响。
宋长乐小声惊呼:“姐姐,不能再靠近了!”她紧张地扯住少女的衣袖,说:“神树虽然温和好说话,但没人能靠近她。”
“凡是擅自靠近的,都被狠狠抽回来了!我试过,疼了一个月!”
虞枕风心念一动,给扶枝传悄悄话:【姐姐,你发现什么了?】
扶枝犹豫一瞬,实话实话:【……我有种冥冥之中的感觉,她在呼唤我。】她边摸了摸宋长乐脑袋摇头示意没事,边道:“放心。”
宋宴忽然说:“你去吧。”他直起身,冰蓝的眼睛望向扶枝,“祝你好运。”
宋长乐回头骂道:“你什么意思!”
宋宴没出声,只是定定地看着扶枝。他主修隐匿、观察之术,直觉远比宋长乐敏锐。
扶枝眼睛一弯:“谢谢。”
虞枕风微不可查地一皱眉,半侧身挡住少女去路,漆黑的眼瞳映出她身影:“一定要去吗?”
扶枝知道他是在担心她,笑道:“别担心。没事的,回去还要给你做八宝鸭呢,我不会食言。你在这儿等我回来。”
虞枕风沉默一瞬,慢慢让开了。
——若有意外,就一剑斩了那老树。
宋长乐尝试与神树沟通:她是我朋友,如果可以的话,请您不要伤她。
神树没回答她。
她担忧地抬头,望着少女天青色的身影漫近缥缈的灵雾中。
宋长乐忽然觉得周围有些冷。她一抬头,看见虞枕风脸色,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姐姐,你快快回来!
*
扶枝慢慢往前走去,越是走进,小青苗越是兴奋地摇来晃去。
她停住脚步。
“沙——”枝叶茂盛的神树忽然朝她伸出一条冷翠的枝桠,递到她面前。
扶枝:?
枝桠朝她晃了晃叶子,试探地往前探。
扶枝挑了挑眉,伸手轻轻一碰。瞬间,她听见神树疲倦的声音,含着感慨似的欣喜:“你终于来了。“
扶枝吸了口气,道:“你为什么……知道我?”
神树笑一声,混着沙沙叶声,她道:“我一直在等你。你说过你会来的。”
扶枝心说不要打哑谜。
她望向神树:“我不曾见过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神树道:“我绝不会认错。”她声音疲倦,语调平缓,“我在这儿呆得太久、太久了。很多事都忘了,但不会忘记你。”
“我大限将至,临死前能见你一面,我很高兴。”
扶枝没打断她的自说自话,任她絮絮叨叨地说下去。神树伸过来的枝桠亲昵地蹭了蹭她。
她心里忽然漫上淡淡的惆怅,丹田里的小青苗蔫嗒嗒地耷拉叶子。
扶枝想:和枕风一样。她毫无印象,但却莫名觉得亲近,仿佛与她是多年的老友。
难不成她记忆真被人篡改过?
她摸了摸神树粗粝的枝桠,道:“我想问你些事情。”
“你问吧。”
扶枝:“常年围在山谷四周的白雾,是什么?”
神树:“瘴气。此地阴暗的怨念杂生,不知怎的,搅和在一起。凡是沾染上,心神容易被蛊惑,失去神智。”
扶枝:“你知道长尾松鼠一族走丢的小女孩吗?她入了瘴气,又回来了。”
神树叹了口气:“是我的错。我特意设下屏障,防止他们误入瘴气失了心智,但那日我处于结果的关键期,一直在休眠。恰巧那天屏障破了个口子,也许是我在衰退,护不住了。”
扶枝:“结果?”
神树嗓音里带了痛苦:“我原本想着,我大限将至,结个果实,也算是留在世间最后一点念想。”
她没想到,一念之差,就出了岔子。
扶枝手掌下的木枝轻轻颤抖起来。
“沉眠的时候,我无法回应祈祷。我竟不知……屏障破了口子,那孩子……”
扶枝知道她的未尽之语:凡是被瘴气蛊惑的人,已经不算是人了。
“好笑的是,我结果的初衷,是为了让他们能自由进出这山谷,没想到反而害了他们。”每十年,神树选中心思格外纯净的孩子,为他们赐福,让他们能安然无恙地穿过瘴气,到谷外看看。
她想着,等她枯死,那些孩子们总该出去走走的。
扶枝轻声道:“不要把所有东西都揽到自己身上。”会很痛苦。
明明望着是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模样,但是走近了,她与小青苗都察觉出来:繁盛内里是老朽的枯木。
——她在散逸所剩不多的生命力。因此灵雾弥漫,草木抽芽,她却在逐渐死去。
神树声音平和,慢笑一声,枝桠贴在扶枝手心,随着笑声一颤一颤:“我活得够久了,想好好睡上一觉。”
扶枝沉默一瞬。
半响,她问道:“此地山川走向、林木溪水,恰好是一个聚灵大阵,你知道吗?”
神树诧异道:“我当然知道。这是你亲手布下的,你忘了?”
扶枝脸上神情一空:“……”
你说什么?
*
“这阵法到底是谁布下的!太狠了!”
白意踉跄着冲出那要命的惊险一线天,浑身狼藉,裙子破破烂烂,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她拄着碧刀往前走,拖出长长的血痕。
她咬着牙从储物袋里掏出张止血符,深吸口气,颤着手拍在伤口处。
“嘶——”
白意倒吸一口冷气。疼得她想杀人。
她身后,季青临还陷在杀机重重的阵法里。刚刚他好不容易抢到一丝生机,她眼疾嘴快,哭着喊了一声“季师兄”。
——她扑过去“救”他的时候,正好摔进那道开出来的生门里。
白意抹了抹眼泪,回首看了一眼。
师兄,你坚持住。等找到了稳固金丹的药草,她就会马上回来救人。
只是,季师兄实力不该下滑得这么严重。哪怕落鹤秘境需要压制修为,他也不该这么弱。就连她也护不住。
白意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狼藉,皱了皱眉:“麻烦。”
但是灵力所剩不多,不能浪费在清洗这种小事上。她忍住浑身的不舒服,握紧碧刀,拨开草丛,慢慢地往前走去。
白意垂目冷淡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碧刀,低声道:“别再发疯。不然……”
她轻笑一声,脸颊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
不能属于她的,她宁愿毁掉。
她取出八角罗盘,指尖点了一缕灵力在指针上。指针慢慢地旋转起来,最后停在一个方向。
西南方。那里灵气最为充裕。
她懒得一寸寸翻草皮。金丹期神识覆盖范围有限,一直凝神外放神识她也做不到。
既然是灵草,多半在灵气充裕之地。
先去那里看看。
白意收起罗盘,往脚上贴了两张驭风符,疾风般朝那里卷去。
她微微一笑:哪怕一时找不到也没关系。但凡是她想要的,最终都会落到她手里。
——毕竟命运总是眷顾她的。
*
“我不信。”
扶枝笑了一声,轻柔地摸摸神树的叶子。冰冰凉凉的。
她道:“哪怕我丢失记忆,我也知道,这样的阵法,我还布不出来。”
扶枝心里有数。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要完美地借力自然,改变山川河流走势来蓄灵而不散,我还做不到。”
神树语音一顿,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不会骗你。”
她轻叹一声,仿佛如释重负:“守了这么久,也该物归原主了。”
扶枝皱眉:“什么?”
神树没答,忽然簌簌抖动起来,灵雾浪潮般涌来,挡住了她探究的视线。
下一瞬,灵雾散开。
碧滢滢的澄净光华在扶枝面前绽开,沁人心脾的木灵力散逸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