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天地仿佛唯有他们二人。 皇后抑制不住如雷的心跳,不敢看他眼中满溢的情意,垂眸盯着二人交握的双手。她嫁给他的时候,她也曾有过同样的期待。而如今他已贵为君王,她亦成为一国皇后,这已经是他作为君王能表达的最深爱意了,她不会再奢望太多。 况且,她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失望,她宁愿皇上不作改变,继续对她不闻不顾。 如此反复思量后,她慢慢冷静下来,看着戏台微笑着说:“节庆上用《击鼓》未免太过悲戚,好在琴声与歌声动听,倒显得雅致了。没想到贵妃还记得这支曲子,这样的安排相当别出心裁。” “怎么?梓童不喜欢?”皇帝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微微焦急。 “臣妾自然是喜欢的。”皇后转头看向他,笑意不减。 “朕同样可以为梓童做到的。”皇帝坚定地看着她。 皇后稍稍避开他的灼灼目光,想起之后的仪程繁多,皆可自由行动,她便说起旁事:“臣妾记得午时之后,可在御花园猎粽子,臣妾想前往一试,正好可以化食。” 皇帝脸色不变,眼中难掩失望,但他深知欲速则不达,便欣然点头:“朕愿同往。” 皇后的手被他抓得更紧了。 见皇帝移步,不少人忙不迭紧跟在后,免不了看到皇帝牵着的皇后,一路上二人徐徐信步,言笑晏晏。 之前是谁传言帝后感情不复…… 终于到了御花园,众人见帝后同时出现,忙向他们行礼。见帝后过来,宫侍恭敬递给他们每人一张小梢弓。皇帝接过,二人没法再牵手,皇后默默后退了一些。 小梢弓拉弓不费力,不容易伤人,女眷也能轻松使用。对于从小精通骑射的皇帝来说,这个游戏简直小菜一碟,他不仅拔得头筹,还一箭双雕,取得了头彩。 众人见状,纷纷上前称颂帝威,皇帝便将彩头都赏赐给了他们。 几刻钟后,皇帝才勉强从簇拥中脱身,立即去寻皇后所踪,环顾一周,不见其人,顿时不是滋味。 他想起芍药花正放,不比庭前的牡丹逊色,便漫步向芍药所在的园区而去。周围的人领悟圣意,亦步亦趋地在他身后。 然后他看到皇后正在大片的芍药之中,与之玉颜相得益彰。 皇后早就放下了弓箭,与近身宫侍在此欣赏盛放的芍药花,正聚精会神听着侍花的宫人说着芍药花的典故,一双剪水瞳此时少了些雾气,多了些晶莹。 忽然,不远处传来话语声,周遭却安静下来,顺着宫侍们的目光看去,对上皇上温情脉脉的双眸。 她向皇上不远不近地行了个礼,同样回他一笑,眼中多了些不易察觉的雾气。 皇帝没有发现她眼中神色变换,只觉得她比方才稍显愉悦,吸引着他靠近,让他再一次牵住了她。 “皇后不是想猎粽子么?为何方才不见你英姿?”皇帝提前包住了她的整只手,柔声打趣她。 “回皇上,臣妾今日多用了些粽子,尚未化食。场上人多,不禁发闷,所以过来这边看看花草。”皇后乖顺地在他掌心一动不动。 当下有命妇、嫔妃等接话,称赞皇后的高雅,又趁势吟了几句与芍药有关的诗词,和乐融融。 之后皇帝按照仪程赏玩了多处,期间一直未放开皇后的手。到晚膳时,他们又回到了乾清宫。皇帝手上还残留着二人交握时的余温,净手时瞥了一眼皇后那只纤纤柔夷,不禁心旌荡漾。 他已经很久未至长春宫了,今夜定要与皇后一处。 皇后注意到皇帝的眼神,差点思疑自己方才手上是否沁出薄汗,惹得他不快。 忽见一宫人匆匆而来,与贵妃耳语后,被她唤退。 皇后与贵妃的座席离得不远,足以看清那名宫人的长相。可贵妃神色不动,专注戏台的表演,怎么看都不像有事发生。 皇帝怕皇后夜间吃粽子更难化食,命人做了羊奶山药酪羹。他看皇后心不在焉,忍不住温言催促:“朕命人做了酪羹,里面有山药,正好化食,梓童趁热吃些。” 皇后回过神来:“谢皇上。” 其实她午膳吃下的粽子早已消得差不多,如今反而有些饥肠辘辘。 只是没想到这羹如此腥臊,她吃了一勺,强行咽下,引得喉咙发酸。今日闷热,她逛了一个下午,本就有些晕眩,没喝手边的清茶,便险些吐了出来! 她忙以手覆口,掩饰不雅。 皇帝看到了全程,连忙让吴书来传太医,自己接过宫侍的热茶,送至皇后嘴边。 他再一次倍感失落。 皇后喝了几口热茶,轻轻顺气,语气如常地对他说:“皇上勿要惊慌,臣妾只是受了些暑热,静坐片刻就好。既是节庆,传太医至跟前过于扫兴,臣妾……” “这里人多,暑热未消,朕让宫侍们送你回去,好生歇下罢,朕等仪程结束去看你。”皇帝知道她又想忍耐,匆匆做下决定。 皇后被近侍扶着,起身行礼道谢,向在场宾客嫔妃解释一通后,翩然离开。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皇后回到长春宫,当下至绥寿殿,果然见乳母带着大阿哥在用晚膳。大阿哥一见皇后回来,兴高采烈地挥舞着小手,腕间银铛清越响起。 皇后心头一暖,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净手后,摸了摸大阿哥的小手。大阿哥适时抓住了她的指头,笑得露出尚未有乳牙的牙床。 “待大阿哥吃饱,替他换件衣裳,记得披上小斗篷,本宫想带他过去看看哲妃。”她由那只软绵绵的小手抓着,满目温柔。 今日延禧宫其他宫室的主子们都出去过节了,唯有正殿内的哲妃独处于内。静养这段时日,她已经几近痊愈。只是今日暑气过剩,午间又吃了几口粽子,现在的她有些虚弱,便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她越发想念大阿哥。 变故却在此时发生,她蓦地腹痛难耐,冷汗涔涔,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她身边的近身宫女春绮不敢怠慢,吩咐了其他人几句,自己向乾清宫跑去。今日节庆,也不知道贵妃会不会觉得自家主子触了霉头,不让太医院的院正过来。 她同样在宫中多年,已是姑姑,到了乾清宫反而冷静下来,没有大声喧哗,而是悄然至贵妃身侧。 然而贵妃只是淡淡地点头,不置与否,她复又匆匆回到主子身边。 哲妃已经腹痛了半个时辰,喝了平和脾胃的汤药也不见好转,急得他们团团转。偏偏心慈的皇后如今不管宫务,又不敢惊扰圣驾,连求助都找不到合适人选。 就在此时,宫门外公公通禀:“皇后娘娘驾到!” 哲妃久悬于睫的泪珠儿终于顺着她的脸庞滑落。 皇后步伐紧促,不多时便进了内间,让屋子里的人惊喜的是,她身后跟着太医院的钟院判,正是他们想要请的人。 “都免礼罢。院判有请,哲妃久病多时,请务必分神。”皇后将床前的椅子让给钟院判,自己走到内间的桌前。 哲妃虽生了皇长子,但太医院的院判并没有因此给她优待,她今日还是头一次接触院判。当时春绮说要请院判来时,她还觉得异想天开。 钟院判诊脉多时后发声:“请问娘娘今日是否用过不洁之物?或是到过不洁之处?” 哲妃心如明镜,苦于疼痛未能回答。 皇后看着一旁的春绮,示意由她回答。 春绮没有脱口而出,而是沉吟片刻后答道:“今日奴婢见娘娘精神尚佳,主动提到节庆,便自作主张传了些粽子当作娘娘午膳。娘娘吃完未见异状,只说在卧着化食,没想到在晚膳时候,忽然腹痛不已。娘娘今日未踏出内间,不同往日之处仅此而已。” 钟院判连连颔首,神情自若:“臣这就写下方子,稍后让人将汤药送至延禧宫。另外,娘娘身子尚弱,待腹痛症状缓解之后,臣会再来替娘娘诊脉,以助娘娘调理身子。” 春绮听罢连连向皇后与钟院判叩首答谢,然后随着钟院判一同出门。 皇后留下近侍,与春绮一同将钟院正送出正殿。 钟院判心中忐忑,怕无法向皇上交差,忍不住开口提醒:“皇后娘娘,微臣奉了皇上之命,给娘娘看症。” 春绮适时后退几步,留出空间给二人。 皇后微微一笑,从容答道:“如此,便有劳院判了。”她其实早已无事,但不愿为难他人。 春绮忙恭敬向前,引二人至延禧宫内一处静轩内。 钟远判不敢怠慢,听脉足足用了一盏茶时间。皇后耐心等着,始终面带微笑。 “娘娘身子无碍,只是过于操劳,臣给娘娘开一些宁神静心的汤药罢。”钟院判说出结论。 “多谢院判。”皇后颔首。她知道钟院判心善,而她确实夜不成寐。 待春绮回到内间,皇后已抱着大阿哥坐在哲妃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