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火光已然逼近,周围障目之物不多,不久便要被发觉。阿友轻声细语,但又急促地说:“我先引开他们,少爷快走!”
程在天未及反应,只见阿友已站了起身,望东奔去。众人群起而追。程在天望西方拔腿就跑,跑出了不知道几里。但思前想后,总觉阿友凶险异常,放心不下,因此脚步慢了。正在心神恍惚,迎面撞上一位公子。程在天不及细看,转身便走。但那公子不依不饶,张开折扇挡在他跟前。
程在天心生愠怒,问道:“公子,你我素不相识,你何故拦我?”谁知对面那公子也学着他的口气,反问道:“公子,你我素不相识,你何故拦我?”
程在天听了更是怒火中烧。此时他已是束发之年,虽则尚为年幼,但已隐隐有一番男子汉大丈夫气概,倘若真到了迫不得已,要拳脚相加的场面,自己虽深受父母“温良恭俭让”之风所影响,只晓得背诵诗书,既乏气力又缺经验,但他想着自己有理在先,倒也并不惧怯。
程在天强抑怒气,想道:“我且再让你一次,你再无礼,我也就不讲理了。”再一转身,转到一家酒楼旁。那公子也随即跟上,又拦在他跟前。
原本,弯月初升,四下里看什么都看不真切。但到得酒楼边后,顿觉灯火通明,说不出的澈净明通。程在天细看对面那公子,只觉那公子身穿一件麻布宽衫,手执一纸桃花扇,像个秀才模样,面容俊俏,英气逼人。
程在天看他嘴里由始至终,都是淡淡地笑,并无凶神恶煞之态,心中怒气登时消了大半。程在天正待说话,那公子抢先一步,说道:“小兄弟,今日相见亦算有缘,倘不嫌弃,就请小兄弟入得店内,喝上数杯,算是赔罪,如何?”
程在天细细盘算:“我这一段走来,离家已不知多远,更不识得路途归去。何况此时天色已晚,看这公子又不似怀有歹意。就跟他闲聊一阵子,倒也无妨。”便道:“那,谨遵公子之命。”
那公子哈哈一笑,道:“不必公子长,公子短的。我既叫你小兄弟,你便称我为大哥,那又何妨?”程在天连连称是,随他进了酒楼。酒楼之中,倒有不少人在大鱼大肉,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那公子挑了个边上较为僻静的酒桌,叫了红豆膳粥、玉面葫芦和炉焙鸡。又问程在天:“小兄弟,恕我冒昧,你尊姓大名?是何处人?”程在天答道:“小弟姓程,名在天,正是本地泸州人。不知大哥尊姓大名,何方人氏?”那公子像是没听见一般,呆呆地坐了片刻,才答道:“我?我已多年忘却名姓啦……我大抵叫做什么周平阳,或是襄阳,或是渔阳罢……算了,你就叫我做周大哥就够了。我本是蜀州一个酸腐书生,什么门庭、家世,不提也罢。”程在天见他不愿多提,也不好多问。
周大哥端详了他好一阵子,才说:“程贤弟,你鸣珂锵玉,面色红润,虽然略显消瘦,也能看出王孙贵人的风度,想来祖上定是王侯将相,现时令尊也是身为高官罢?”“不瞒大哥,祖上却是赤贫,只因家尊年少时考得了功名,进境颇为畅通,现今官拜资州太守,才得今日这般情状。”“太守,那也可算得是个高官了。只叹周某命途多舛,怎比得上程贤弟福泽无边。”程在天见他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忙说道:“周大哥这般说,真是折煞小弟了。依小弟看来,这生在富贵之家,却也有诸般烦恼……”这时周大哥大为惊奇,忙问:“贤弟,现下令尊为一州之长,你又未到为官的岁数,正当坐享清福,怎地说出这番话来?”
程在天既已与他畅谈许久,对他人品风度甚为仰慕,便将自己终日枯坐书斋、了无生趣的情状跟他一一说了。这时店家端上酒菜,程在天不能饮酒,只好以茶代酒,与周大哥喝了几杯。程在天吃了一阵,又接着说。说着说着,忽地又想起来阿友被方才那群怪人围追,凶多吉少的事来。心想,我便是跟这周大哥说了,他也未必能帮得我些什么,但此时心念阿友安危,心中郁结,仍是把方才发生的一切情状一一说了。
岂料此言一出,那周大哥的脸上立时现出快悦的神色。程在天愣愣看着他,心下甚是疑惑。只见周大哥一拍酒桌,站起身来。这一拍,虽未曾用力,却拍得桌上的酒菜颤动了好一会。程在天尚蒙在鼓里,如梦似幻。
周大哥轻声笑了一下,道:“这群人定是那血花帮的。为首的高瘦老头,不是‘人猿煞星’丁吉,还有何人?贤弟,咱这就出发,救你那个壮大家丁去,再寻寻他们的晦气。”程在天瞪大了双眼,问道:“什么‘人猿煞星’?这名号也忒奇怪。”周大哥哈哈一笑,说道:“贤弟,这行走江湖,总得有个名号不是?我的名号便是‘桃花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