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庭深坐在上首,一言不发地饮茶,旁边报时的小丫鬟用墨玉鼓槌轻敲三响。
“庄主,时辰到了。”
鼓声咚咚敲进众人心里。
在场的这些人,除了桑萦和陈颐带来的这些人,几乎没人例外的都是中了毒,失了武艺。
今日之后便要离开浣溪山庄,这会众人皆知,今日之事绝不能善了。
众人视线交汇,陆庭深缓缓起身,鹰隼一般的利眼在诸人面上一一扫过。
望着一张张面色各异的脸庞,他缓缓一笑。
“诸位亲自来为我父贺寿,陆某感念,这段时日里好生招待,自问没有半分不周之处,但昨日入夜之后,有人擅闯后山,进我山庄禁地,偷窥我派武艺,在场诸位皆是一方雄豪,难不成便是这样去别人家做客的?”
桑萦知道今日这宴席必定不会是之前那般宾主尽欢的和谐样子,却也没想到他以昨日之事率先发难。
其实不仅她清楚,陈颐清楚,陆庭深也应当清楚,昨日之事,只可能是与陈颐同行的人做的。
毕竟除了陈颐,其他受邀请的人大多都是受用了酒菜和美人的。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台下去看。
那些人不出例外,皆是有困惑有愤怒,却没人敢说话。
说起来陆庭深邀请来的这些人,也还是有些共同点的,这些人都不是什么有底蕴的大宗门出身,至少一个能和天归剑宗平起平坐的都没有,贪图个美人美酒,扯着人家的圈套往里钻。
陆庭深打量着台下这些人,眼见众人皆有异色,却无人站出来说话,他微微一笑。
“既是都是客人,又都是陆某的朋友,这点小事陆某便也不追究了,今日让诸位聚集于此,一是为答谢诸位远道而来,来人,将礼物奉上。”
他话音方落下,便有侍女从屏风外鱼贯而出,带着阵阵的香风,将手中漆盘一一呈到众人面前。
桑萦目光看向陈颐面前的漆盘,漆盘素来只是呈些瓜果,但此刻,里面是一枚玉牌,上书浣溪二字。
陆庭深顿了顿,“这是我山庄信物,收下后,在座诸位日后便都是陆某亲如一家的兄弟姐妹,诸位的事便是陆某的事,只一条,诸位行走江湖当以自己是浣溪山庄的人自居。”
这话一落地,这宴间众人哗然而起,一个两个都满脸的不情愿。
“陆庄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以浣溪山庄的人自居?!”
“老子当老大当惯了,没法去别人家里给人家当老二!”
……
陆庭深一双锐眼盯着方才说话的众人,手微一抬,这开阔的会客高台之外,瞬间出来百十号人,服饰统一,一眼便知是山庄的人。
“陆庄主,您这是何意?”
说话之人坐在宴席东侧台,桑萦听这声音略微有些耳熟,往那边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人正是当日和山庄中的侍女在林间荒唐的公子,似乎是姓王。
“少盟主稍安勿躁,”陆庭深对那男子轻笑着说,“说起来我与令尊王弘王盟主也算是故交,但不知令尊为何没一同前来?”
大凡拜庄贺喜,稍懂人情世故的,都只会感谢来人远道奔波,断然没有问人家,你父亲你祖父为何没一起来的。
没来便是没来,追着问,既不尊重来者,也给自己没脸,可陆庭深就这样闲聊一般地问出来了。
那被叫做少盟主的王姓年轻人面色也不大好看,但也没敢公然下陆庭深的脸面,他朝着陆庭深一抱拳。
“父亲处理盟中公务脱不开身,心中也十分内疚,还望庄主不要介怀。”
“好说,江天十七盟如今有其三皆遭魔教毒手,盟主自然事务繁忙,陆某并不介意。”
陆庭深微笑着说完,还对着那王少盟主安抚一笑。
听着这二人你来我往,桑萦也才知道这王姓男子是江天十七盟的少盟主,说起来,这江天十七盟坐守十七条南方水道,盟中约有三十余宗势力,虽单论起来不足一提,但若这结盟稳固,倒也不容小觑。
“殿下,江天十七盟被魔教侵扰,可是属实?”桑萦靠近陈颐,低声问他。
“嗯,不仅三家,约有十余宗势力都被魔教威胁了。”陈颐淡声道。
“魔教这是要做什么,先灭淮山派,又胁迫江天十七盟,莫不是要有什么大动作?”桑萦听不出陈颐语气,便说得也隐晦了些。
陈颐睨她一眼,抬手将她杯中果汤斟满。
“便是魔教要改朝换代,又有何惧?我朝柱石天归剑宗定不会坐视不理。”
他好大一顶帽子扣过来,桑萦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她举杯掩饰窘迫,又后知后觉想起来,这山庄里的吃食有的能让人武功尽失,她想到这便又将手中杯盏放下。
“萦萦不愿喝我倒的果茶,莫不是想让陆庭深亲自给你斟酒?”他低低笑着问她。
桑萦这才知道,杯中的果茶是他的人备下的,她犹豫片刻,在陈颐饶有深意的目光中,端起杯盏啜饮一口。
见她没什么犹豫,便喝了果茶,陈颐蓦地笑了,他弯着唇,再度执起桑萦面前茶盏,将那本就没怎么见空的茶盏中又添了添。
“陆庭深想与这些人结盟,但这些都是山里大王当惯了的,怎么能容许自己头顶上多出个盟主来,萦萦,不如你我来赌一赌,今日之后,有多少人能走出这浣溪山庄?”
他说得轻飘飘,如同茶余饭后的八卦奇闻,可字字句句背后都是人命。
便是桑萦与这些人没有交集,却也不愿以生死之事逞这一时口快。
“殿下倒不如多想想自己,我看陆庭深对殿下也没几分敬意。”
见他那副勘破一切的劲头,桑萦抿唇忍不住小声刺他一句。
她说罢,又似是觉着有些不妥,便想看看他的神情。
只是略略抬头,却正对上他含笑的眸光。
见她小心望过来,他低笑了声,凑近她耳畔。
“萦萦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