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已经临近傍晚,简繁星的肚子早饿得咕咕叫。程寻在一旁默不作声,即便走在街上,精神依旧紧绷,甚至比治疗时还要紧张。 天大的事儿也挡不住简繁星吃饭的心,她一路走一路推荐,“这附近有家餐厅特别有名气!你不喜欢?那我们可以去吃烤全羊,或者泉水鸡?” 程寻不为所动。 她一副信我准没错的神情,“安啦,我带你去的都是人少的地儿!” 她的话没有逻辑,人气餐厅和人少这两组词压根是相反的含义。她劝人的本领不算高超,可耐不住她话多,吹嘘地天花乱坠,对他几乎可以说是软磨硬泡。 最后,终于成功让他厌烦。 程寻很少在外面就餐,确切地说,他极少来这种公共场合。四周算不上嘈杂,只隐约听得见隔壁的谈论声。 装修古朴的中餐厅环境优美,每个区域都有屏风隔开,恰当的距离减少了他内心的压迫感,只是仍然会下意识关注周围的动态。 服务员又从身边走过了。 过道对面坐着的小孩儿似乎是在看他。 甚至连水杯碰到桌面的声响也能轻易吓到他。 程寻觉得拘束,没有心思顾上其他。反观对面的简繁星,一个人也能吃得很香。 桌上菜肴丰盛,全是她一个人点餐的杰作。她怨他不会欣赏美味,主动替人夹了一块肉质细嫩的牛蛙,“尝尝这儿的招牌菜。” 伺候程寻是麻烦事儿,简繁星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挑剔的人,她用公筷给他夹菜,盛汤的勺子也要和自己的区分开。关键是自己已经这样了,他还作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程寻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别去在意其他,拿起筷子,他斯文地尝了一口,实事求是地评价,“酱汁太多了。” 简繁星抽了抽嘴角。 一桌的菜几乎全是简繁星一个人解决的,到最后实在撑得不行。程寻大致看了看,她貌似吃下了一整只鸡? 付完账,回家。 天色早就暗了。 小区里灯火通明,大家都归家了,鹅卵石铺就的小道格外清幽 ,静悄悄的,几乎不见人影。入秋了,风也带着凉意,空气里散发着桂花的淡淡的清香,不算浓郁,恰到好处的沁人心脾。 “真香!”简繁星蓦然感叹。 她双手放进外衣口袋里,深深吸了口气,瑟缩一下,闭上眼,嘴角一点一点往上翘,程寻走在一旁,余光见她陶醉的模样,仿佛理解不了。 她这是开心吗? 就因为闻到了花香? 有些走神,脚边不知什么时候凑上来一只野猫,程寻视线往下。 简繁星呀了一声,瞬间躲远了。 她最怕这种毛绒绒的动物,一想到那种触感,整个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程寻在她诧异的目光下,俯身蹲下。旁边正巧有一盏路灯,他借着光将它看清了。 一只毛发泛黄的小猫,身子圆滚了不少,前阵子替它搭了个窝,最近已经很少见到它。 小家伙居然还记得他! 他面上有温柔的笑,大掌一下下抚摸着它。 “喵~”猫咪仰头蹭了蹭他的裤脚,像是在回应他。 简繁星还在发愣,接着又见他笑了一下。 真……稀罕。 她眼见着程寻把猫抱进怀里,摸到它微微鼓起的肚子,顿时有些惊奇,“你怀宝宝了?!”话里还有喜悦的成分,跟平常低沉的语调很不一样。 养猫的人性情温柔,简繁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这句话,总之这会儿见到程寻,大约有些信了。 原来,一直以来,她看到的他都不是真正的他。 简繁星望着他们相处的模样,一时有些怔忪。 该回去了,可她嚷着胃里撑,笑着朝他建议,“要不我们再在下边逛逛?” 程寻又恢复成冷淡的姿态,不言声,算是默认了。 小区里游乐设施齐全,简繁星一走到这片区域,自觉停下了脚步,孩子似的跑进沙坑,坐在上边的秋千上。 她兴致很足,晃了几下才望向他,“一起玩儿?” 她歪着脑袋笑,“尼诺可喜欢玩儿这个了!” 他瞪了她一眼。 这时候是不满的情绪,她分得很清。 自觉说错了话,简繁星努努嘴,讪讪地住口。 刚才还被打击,不过她仿佛一会儿就忘了,丝毫不泄气,拉着右边的秋千链晃了几下。“试试嘛!” 她其实长得稚气,笑起来眼睛像月牙,一头蓬松的卷发更显脸小。她的表情永远那么丰富,偶尔生气不敢发怒的样子也让他觉得滑稽,即便是翻白眼,仿佛也跟别人不太一样。 她的口吻像劝小孩儿,程寻心底无奈,望着那个简陋的由塑料板搭成的秋千,半晌才呐呐道,“我太重了。” 简繁星愣了会儿,“噗嗤”一声,静默中一下笑出了声。 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可她怎么就听出了深深的委屈呢? 程寻有些尴尬。 哈哈的笑声终于结束了,简繁星不再劝说,他立在一旁,扶着刷漆的竖杆,磨蹭着。四周静谧,夜色里,一抹身影从眼前匆匆而过,他下意识回避视线。 动作细微,小心翼翼的姿态仍然被简繁星察捕捉到,她坐在秋千上仰头望他。 “程寻。”她的声音很轻,“你得的不是自闭症,更没有社交恐惧,为什么会怕人?” 其实之前在餐厅的时候就很好奇了,她表面笑嘻嘻的,实际并不粗心,没有道理看不出他的警惕。包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好像对谁都觉得厌倦,固执地守在自己的世界里,封闭心房。 程寻明显一怔,身体很轻微很轻微地颤了一下。再望向她,眼神里竟然有丝慌乱,被触及秘密似的恐慌。 简繁星笑了下,“没什么,我就是好奇。” 她抓住绳索荡秋千,尽量让自己的紧张不要显得那么刻意。 机械摩擦,咯吱咯吱响。 良久的一段沉默。 “我试过了。”他一开口,她立即停下。 他的口吻很轻很淡,声音里却藏着深重的痛苦,那种无奈发自心底,“你能想象得到吗?走进一家便利店,在货架面前已经伸出手了,却一下忘了自己想买什么,有时候一觉醒来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地方,别人看你的目光……就像看一个怪物。” 她不作声。 程寻表情颓丧,“我第一次发病,把最好的朋友打成了重伤。” 她心里一紧,莫名觉得难过,“所以,你只是不想伤害别人......”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讲出这番话,一对上她的眼睛,整个人愣了一下,接着再不出声。 其实,他没有那么高尚,他只是......厌恶自己。 简繁星见他抵触,轻松地“唉”了声,“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种事情换了谁也接受不了吧。要是我,可能一辈子也不想出门,至少你还没有放弃。” 他不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态说出这样的话,单纯的鼓励还是怜悯? 他分辨不清。 “别人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他们没有立场对你指手画脚,当然也包括我。”她像是替他打抱不平,“不过你的病还是跟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程寻愣愣地偏头,她的视线不在他身上,抬头望着天,小腿悠闲地晃,嘴里絮絮叨叨仿佛只是在和朋友聊天。 她嘴唇轻启,说得漫不经心。 “以前在电影里看到的多重人格患者,都是一些恐怖的连环杀人犯,什么样的变态人格都有,残暴又血腥,看得人瘆得慌。”说到这儿,她抿嘴摇了摇头,估计是想象到了具体的画面。 “可你不一样,你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她一望他,他顿时有些紧张,不过她很快又将视线挪开,弯了弯嘴角,“尼诺很善良,一点没有攻击性,最多傻了点。” 她说着嘻嘻地笑,转过头看他,轻声道,“其实,多重人格并不可怕。” 他怔了怔,心里忽地颤了一下。呆愣着,良久才收回心神。 她的笑太过坦荡,看得他有些羡慕了。 ... 回到家,时间已经不早。 在外面几乎呆了一整天,这已经到了程寻的极限了。他很疲倦,不想说话,也不想做其他。简繁星这会儿异常安静,悠闲地看了阵电视剧,拖到十一点才去冲澡。 程寻没有她的好精力,早已经回房躺下。 大多数时候,宽敞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程寻不是在创作就是在睡觉,简繁星乐得自在,就像此刻,仗着他已经睡着,在浴室里哼起了歌,叮叮咚咚,随意发出声响 。 洗完澡换完睡衣,她这才从浴室里出来。 换上拖鞋,往自己的小窝走,半道上,房里的照明灯却滋啦响了下,光亮瞬间熄灭了,空旷的走廊顿时被黑暗笼罩。 停电了? 简繁星眼前一闪,身子跟着颤了一下,整个人定在那里。 太黑了,没有一点光。 什么也看不到。 空荡荡的走廊上,没有一丝声响。 安静地有些可怕。 她的反应不像是仅仅因为一场小意外惊吓到,更类似于对什么事物的恐慌。 原本僵硬的身体渐渐发软,手里拽着的毛巾滑落到地板上,她的手和脚都在颤抖,接着蔓延到全身,控制不住地抽搐,呼吸很不流畅,伸出手终于探到什么,扶着墙,慢慢蹲下身。 衣料摩擦,细微的声音在她听来都被放大了。 一点力气也没了。 她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嗓子依旧干涩。 “程寻?”她下意识地唤,音量太轻,像是虚弱的呢喃。 这栋房里,只有她和他。 简繁星没有办法,心底里的慌张一点点蔓延,在这样的环境里,更容易让她回忆起一些不好的画面。 仿佛被埋在废墟里,经历绝望。 没有人理会她。 “程寻!”她克制不住地大喊,声音紧涩,颤抖着甚至带了些哭腔。 房里竟然有了回响。 她慌张地吼他的名字,“程寻!你在哪儿?” 四周沉寂,即使只是这样喊着,有一道声音,也能稍微抑制住她的畏惧。 第三遍的时候,终于有别的动静传来——缓慢的咯吱推门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