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尖嘴猴腮的驿卒明明只是一个资历还凑合的驿夫小卒,却是在城下的两声驿吏恭维下,面色顿然红润,终究惹不住询问城下,“你小子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呢?”
他边说边让人从城头引绳放下一个竹篮子,示意让城下信使将公文印信放于篮上供于查检。
“我借着城上的些许火光窥见到军爷面泛红光,虽然脸颊精瘦,眉骨间却是好像有龙虎游动,借着火光照耀下,整个人更是生龙活虎,哪里会像是丘八呢,这一看就是当官吏的人!”刘景渊一通胡吹。
那中年驿卒顾自摸起自己的眉骨,仿若在探查自己上面是否真有龙虎之相。
引得旁边小卒惹不住一阵掩笑,然后为中年驿卒一巴掌拍过去。中年驿卒骂他笑个屁,还向左右自诩老子当年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
管制完后生的中年驿卒见城下只是将公文印信放于篮里,贼眉作挑特地朝城下提醒一句,“你小子要换马,总得懂得上道吧?”
满人过路不收钱,汉人走道可酌情敲打一番,这是清军辖下驿站暗里不约而同的规矩。
刘景渊故作醍醐灌顶长哦一声,喊道城上军爷提点的是,遂掏出自己怀里的八九粒散碎银子充作打点钱,一并放于印信之上。
中年驿卒收到篮子故作板正模样,明明大字不识的他却是一手拿起印信观摩数眼,好似自己真是那负责核查的驿吏,另一手别有乾坤地将碎银尽数裹入手心,然后挑出四粒小的分给后辈驿卒。
关外苦寒之地,甭说是读书人少,能识得大字的也没几个。
装上官谱的中年驿卒以天色尚未明的说辞而未立马上报驿丞,且天亮再作报备,遂令人下去开放城门,先引城下信差暂作休整。
随着门缝拨开,尘屑松浮,刘景渊强耐住内心的澎湃。少顷城门大开,里头走出一个驿卒,打着哈欠不耐烦地招手让他入城,牢骚道,大过夜的也忒会挑时间折累人了。
自觉下马的刘景渊哈腰赔了一个傻笑,牵马步入城门。那驿卒权作引路也往里走。
蓦忽,刘景渊压紧步伐,右手贴握在钢刀柄上,手起刀落,身前一颗好无防备的头颅即颠滚在地,血瀑城门甬道青砖边。
一里之外的二十铁骑见城门一开,遂风尘滚滚奔袭而来。
城头中年驿卒见有奇袭,忙是下令城下速关城门,却是不得反应,不闻关门应有的沉闷动静。
他面色顿然惶恐,欲要点燃城角烽火台,却是为身后的几声惨厉叫声所吸引而去。
中年驿卒转头顾去,只见四下皆倒,而那驿骑打扮的高瘦甲士独立城头登道,钢刀刃上杂囊黑红新旧血,不住地自刀尖滑落。
中年驿卒瞳孔畏缩,神情布满恐惧,“你不是信使?你到底是谁?”广宁之地尽在清军囊中,他属实想不出来者何人。
刘景渊没有理会他的傻瓜式问题,只是操拿着刀步步压近。
无言间,城头篝火烧烈柴,墙道上胡乱躺倒的尸体不乏其人,有近十具。
中年驿卒喉咙不住地滚动,浑身颤动不断后退,最终腰背靠墙,他往后窥去,是远山天边晨曦将启,是城下铁骑压入驿站中。
如此狠厉之相,从何不惧。
他顿然失神,最终瘫坐在雉堞前,摸拿出身上那些个碎银铜板双手恭恳奉上,哀求道:“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儿。这是我的全部家当,还请军爷你能放过我。”
那把淋血的钢刀近在驿卒脖颈咫尺。
借衬着火光,中年驿卒终于看清青年钵盔下的面貌,他面颊削瘦,如鹰隼般狠厉的目光正瞩向着自己,明明是薄禄之相,却是在此间鸦雀无声下活脱像是位阎王爷。
刘景渊终究收起屠刀,而底下二十铁骑也已趁着夜色人意疏忽时大杀四方城墙,向青年千总汇涌而来,且待号令。
一炷香后,王屏藩率作垫后军以防不测的三百轻骑汇入十三山驿站,彻底掌握对驿站的制导权。
刘景渊授意士卒可以胡作非为一个时辰,且饱餐一顿,继而下令火烧十三山驿站,尔后继续北上。
如今时值仲夏,本就是天干物燥火难防的时节,士卒们将驿站里囤放有的棉花火油等易燃物摆放在屋舍各处,纵火焚烧…
不过半个时辰驿站星点火苗便蔓延成一片火海,房梁木柱瘫倒的声音此起彼伏,夹杂着让人不忍去听的惨叫。
刘景渊心情沉重,而他只能背负不语,这是他的选择。他要十三驿站暂失驿递功能,他要在清国的辽西之地闹出大动静,让世人知道关宁铁骑血气尚在、还敢勇入敌人腹地,他更想要能成功分散义州对锦州的死咬不放。
至此,于十八年前广宁之战为清军所夺的十三山驿站再一次被付诸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