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缓低着头,白T恤的领口微微向前拢着,堆出一个弧形的小布兜。 突如其来的粉笔头,准确误入地降落在小布兜里。 宛如一颗从天而降的炮弹,落入敌方阵营的堡垒。 她愣了瞬。 然后抬起头,寻找投掷粉笔的罪魁祸首。 这一仰首,小布兜就产生了缝隙,粉笔头滑了进去,不见踪影。 不期然,她再次遇上余奕的目光。 他的眼睛生得很好看,眸子澄澈得像小溪河底里会反光的两块玻璃,只是季节应该是秋冬。 许缓从来没见过这样清寡的眸光,很是无欲无求,又冷淡至极。 男生眼里起初只有不屑一顾的清冷。 后来,这份淡然有了丝裂痕,转变为微怔。 这次,是余奕先收回了视线。 他身旁的好哥们已经开始起哄。 “卧槽,奕哥牛逼,这手法、这速度、这降落目的地,我是真的服气!” “奕哥,你这招声东击西不错,假装瞄准脏廷,实则......” 张晓宇话说了一半,抛个媚眼,坏笑起来。 “阿奕,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江海走上前,有些吃惊。 他从来没见过余奕对女孩子出手。 换句话说也成立。 他从来没见过余奕对陌生人出手。 “不是。” 少年薄唇轻启,眉尾下压,吐出简单的两个字。 余奕看向那个无辜受累的女孩。 她仍扬着头,眼睛睁得圆圆的,愕然地望着自己。 迟钝。 余奕给她贴上第一个标签。 粉笔头飞过来了不会躲,事后还这样傻愣着,难不成等着他去帮她把粉笔头取出来。 余奕朝前走了两步,停在讲桌前,淡瞥她一眼。 “你自己能处理?” 许缓不太确定他发出的是个问句,因为尾调上扬不甚明显。 仔细一听,这倒更像个陈述句:你能自己处理。 许缓有些生气了。 小脸因薄怒而染上淡淡的红晕,她‘唰’地站起来,怒目望向余奕。 “流氓。” 她吐字十分清晰,音量拿捏得恰到好处,保证只有前排的同学听得见。 说完就转身,利落潇洒。 许缓从后门离开了教室,朝着二楼女厕走去。 上楼梯的时候,她能感觉衣服里的小小粉笔头,一跳一跳的,轻轻撞着她的肚皮。 这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袋鼠妈妈。 讲台上的几个男生哄笑成一团,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李廷、江海和张晓宇三人,此刻却互相勾搭着肩,半捂着嘴,笑得脸都憋红了。 如果没有对方的肩膀作支撑,他们只怕会笑趴在地上。 “你们听见那女生说阿奕是什么了吗?流氓?哈哈哈......” “这么敢说,我们班上又多一位奇女子。” “其实人家说的也没错啊,你奕朝哪扔不好,偏偏扔到人家内衣里。” 几个兄弟一聊,越发觉得这事好笑,江海笑得直拍腿:“你们知道流氓兔吗?要不以后我们就叫阿奕为流氓弈?” “这主意好!” “流氓弈,还蛮好听。” 余奕单手握住粉笔盒,渐渐抬高,然后停在三人头顶中间五厘米的地方,微微倾斜盒身。 “你们说够了吗?” “够了,够了,阿奕你别发火......” 江海赶紧地踮了踮脚,握着余奕拿着粉笔盒的手,渐渐地放下来,“举这么高,小心膀子酸。” 余奕抖了抖眉梢:“你们笑这么久,不怕腮帮子酸?” “还真有点酸。”江海作势活动了下腮帮子,又抖了抖肩,弹了弹腿。 李廷和张晓宇也学着江海有模有样地做起操来,扭扭脖子转转脑袋,只字不提流氓和粉笔。 . 许缓在厕所里把粉笔从衣服里摸了出来,是一小截粉色的。 她忽然觉得它有点可爱,鬼使神差地把粉笔头放入了裤子口袋,还轻轻地拍了拍口袋:“以后就叫你袋鼠宝宝啦。” 将上衣重新扎进裤子里后,许缓打开手龙头,把手冲干净,又抽了张纸拍了拍手上的水渍,才回到教室里。 进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刚好响起。 许缓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一个圆脸中分头的男人腋下夹着资料夹,阔步走了进来。 他腆着肚子,从侧面看,仿佛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男人将资料夹搁在讲桌上,双手撑着桌子边沿,开始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向德华。今年三十六岁,主要教数学,我带的班级,班上的数学平均分就没低过90分。” 班上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后排还有人吹了声口哨。 许缓不用看也知道,就是刚刚在台上闹腾的那几个男生,她刚刚进教室的时候,用余光瞥见三个男生坐在最后一排,还有一个不知道上哪去了。 对于同学的吹捧,向德华还是很受用的。 他面带微笑继续说:“我带的上一届高三,班上四十个同学,有三十三个考上了一本。” 他说了些什么,许缓并不在意,甚至内心祈祷他能赶紧闭嘴。 因为他的唾沫星子四处横飞,像是消防部队演练时用的高压水枪,只要对准了哪里,哪里就水花四溅。 即便深深垂着头,许缓还是能感觉有点滴不明液体溅到她脸上。 下课得去洗把脸。 她想。 “好,今天就说这么多。很高兴我能成为你们的班主任,接下来我要从优秀的你们当中选几个人当班干部,丰富我们这个大家庭。有没有同学毛遂自荐的?” 向德华笑眯眯的,左右看看,满脸都是期待的表情。 然而教室里并没有一个人举手。 他翻开一页纸,一边扫视着一边说:“我还以为经过这番演讲,大家都已经了解我的性格,会愿意与我携手管理好这个班级。没想到,你们还是有些羞涩。” “不过没关系,如果没人愿意,我们就随机抽选。” 向德华的食指停在某处,点了点那个名字,然后抬头喊道:“余奕。” 从最后一排传来椅子拖地的声音。 许缓转过头,看见熟悉的面孔,余奕,就是刚刚把粉笔丢进她衣服里的那个长得有些好看的男生。 他刚站起来,班上就多了些嘈杂的议论声,且女生声音多于男生。 不用想也知道,大部分是在讨论他的长相。 向德华慈眉善目地望向他:“余奕同学,你觉得按照什么标准选班干部比较合适?” 这个余奕是成绩册上的第一名,总分距离中考满分只差十五分,向德华很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优等生。 即使在课堂上,男生依旧单手插兜,身子也软软的,跟站不直似的,松松散散,透着股慵懒的味道。 他掀了掀眼皮,很平淡地回:“我觉得从第一排选,就挺好。” 向德华只简单地打量了番,就把他归类于‘天资聪颖’的那类优等生。 以他七年的教学经验来看,不会有错。 “为什么要从第一排选呢?余同学,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点。” 向德华语气活泼,还摊了摊手,想要拉近和同学们之间的距离。 下面有人已经笑起来。 不少人觉得他举止滑稽。 可许缓却揪着一颗心,紧张得砰砰跳。 从余奕说‘第一排’开始,她就生怕自己被选成了班干部。她这种性子,实在不适合去管同学,要是当了班干部,肯定是一场浩劫。 许缓觉得,余奕可能故意的。 因为她在第一排,之前骂了他一句‘流氓’,所以趁机报复。 然而余奕还真不是故意的。 他压根没注意到许缓坐在第一排,只是嫌麻烦,随口一提。 如今被班主任问起,他最好想出一个理由来。 稍微抿了抿唇,余奕就有了答案:“能主动坐在第一排的同学,肯定都热爱学习、积极向上,理应当选班干部。” 向德华点了点头,似乎很认同他说的话。 “那我们就从最后一排的同学里挑选班干部吧!” 谁也没料到,向德华来了这么一出。 余奕也有些发愣。 原本下套的人被套路了,这个班主任不简单。 紧接着,向德华走到最后面随便点了几个同学。 在许缓认识的人里,余奕当选了纪律委员,许陌当选了文艺委员,而她什么职位都没有。 轻轻舒了口气。 许缓有些小小的幸灾乐祸,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余奕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