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夜。 泼落的大雪纷纷扬扬的曼舞于天地之间,层层倾压而下,满目的极白直铺满了山头延伸至天边,却依旧掩不了绝巅的红雪之象。 屋内,火盆里的火星微溅。 仿佛整个世界都这样安静了下来一般。 这一晚李青颜睡的格外的酣然,许是这夜的风雪太静,或是屋内的这一盆甚温,又者是那一夜的木鱼佛语声,让她从警惕戒备中渐渐的沉睡了下去。 她已有三年没有舒坦的睡着过,这方醒来纵使身上尚有怀伤,却也觉得通体顺畅。 “和尚?” 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那个僧人,倒是那盆火天明依旧微温。 李青颜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原是想威胁这和尚背她去极巅绝地找绛殊的下落,现眼下她身上的伤已轻淡到可忽略不计,想着带一个不善武功的和尚在身边也有不便,便想与他一说,让他在这里等着自己。 这般想着,李青颜坐在妆台就着铜镜开始梳妆,只是这一照却怔住了。 映在镜中的容颜,是让她觉得熟悉而又陌生的生冷与残戾,仿佛如这漱白山一般覆着一层厚厚的霜雪。 “……”李青颜望着铜镜,怔怔的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嘴唇,手指沾过,随即落在了视线前。 虽然已经干透。 却依旧能够看得出来,那是血。 “……”李青颜怔怔的望着手指,又望向了眼前的那面铜镜。 有一道明暖的光亮自外投射而来。 是屋舍的门被推开了。 “啊!”衣莲看见醒着的李青颜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忙躲在了采药女的身后,“她,她,她,醒着,醒着。” “无事。” 暮雪笑了笑,随即用木杖探了探门走了进来,“姑娘觉得如何?” “有事?”李青颜放下了梳篦,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听姑娘声音中气有盈,看来这一觉应是睡得不错。”暮雪放下了心。 李青颜莫名的望她一眼。 衣莲比暮雪要高出半个头,即使缩在了她的身后也全然藏不住,他伸手抓着采药女的衣臂有些后怕却又有些好奇的探出了半个头。 李青颜扫了他一眼,他连忙又缩了回去。 “姑娘可否伸出右手让我一探?”暮雪坐在了她的面前,从衣内取出了一包药针,说道。 “作甚?”李青颜望着那一排银晃晃的长针。 “姑娘身有异毒又怀重伤,我粗通几分医术,对病案又有几分兴趣,便自请而来了。” “你怎知道我中毒受伤?” 李青颜闻言眸子一缩,瞬间警觉了起来。 不待她答,李青颜面色生冷直覆了一层霜寒,“是那个和尚答诉你的?” 暮雪摇了摇头,“我尚通几分医术,初见姑娘时听闻姑娘的气息便有知悉一二,前些日子我于山中采了不少药,这方正准备将这些草药练化一二,便想向姑娘请脉,看看需要些什么药,正好顺道一并调配了。” “不必了。”李青颜没有多想的拒绝了。 “姑娘莫要勉强,如此重的一身血腥必有重伤,此伤不冶他日若再遇上险境可谓生死难测。” “……” 李青颜原先也是想去求医的。 她的这一身内伤伤的实在是重,然而自己又不擅调理,只得一层层伤下来越积越深,越伤越重,以至于纵使冲破禁忌但是有的伤也已经难以自愈。 然而,能冶她的大夫不敢冶,敢冶她的大夫却又冶不了,便就一直拖了下来。 李青颜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伸出了手让她为自己号脉。 “阁下目不能视,不知如何入山采药?”李青颜有些不解的问道。 “衣莲和雪球阿白会与我一同前去,我世家研医,虽然眼下看不见但也能凭纹络和气味辨别一二,何况衣莲很聪明的。” 暮雪搭完了脉后,便取了衣布上的银针为她施了几针,末了,衣莲递给她一支墨笔,就着这墨笔她在医笺上摸索着写了几个药名,道“姑娘伤之入里,山中所存之药不甚多,不过我会尽力为姑娘调配几味。” “多谢。” “姑娘客气了。” 李青颜望了一眼写的歪歪斜斜的药方,“阁下有如此医术为何不为自己医冶双目?这漫漫雪山之下,却又不知道是要找什么圣药?” 暮雪笑着摇了摇头,“正因为我习了几分医术才知道我的眼睛已经冶不好了。” 她说着站了起来,“不打扰姑娘休息了,我们这方便去后山炼药,姑娘若嫌屋舍烦闷,自可在院中随意来去,只是切记红雪之象不得身入雪山。” “昨日与阁下一谈绛殊,可否有劳告知于我绛殊所在何地?”李青颜见她起身忽然问道。 “昨日?”暮雪一顿,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有些迟疑的问道,“姑娘此行是为找绛殊?” “是,也不是。”李青颜说道。 暮雪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缓缓地说道,“绛殊确实能重塑姑娘的武身,得以脱胎换骨,但是……请恕我直言,姑娘断不得去圣池之巅。” “我可暂缓几日待红雪之象一过。”李青颜说道。 “非是在此,姑娘可还记得我曾与你一说,绛殊是断不经血气的?” “记得。” 暮雪抬起了头面对向她,“姑娘一身血腥满手杀孽,所修的武功功体又是至邪至毒而成魔骨,如此身,若往前一求绛殊,将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什么代价?”李青颜问道。 “……”暮雪没有在说什么,只是沉默了下去。 “与我一道来的那个和尚呢?”李青颜突然问了一句。 暮雪顿了一下。 “他人呢?” “他……” 暮雪迟疑了一会儿正准备说着,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有人推开了被风雪半掩的门扉,举步走了进来。 这人,正是明灯。 “施主醒了?”他见坐在那里的李青颜,但一顿,随即向她点头示礼。 暮雪望向了那边的声响,听到了声音便知晓了来人是谁,但笑了笑,道,“如此,我与衣莲就先行一步了,姑娘在此地好生休息,但且有劳大师照料了。” 衣莲跟在暮雪的身后走了过去,不时回过头望了一眼李青颜,又望了一眼暮雪,似是想要说什么,却终什么也没说的走了出去。 雪鸮飞了过来,正立在了他的肩上,雪地里的那只团成球的雪兔也蹦跳了过来。 “暮雪,为什么呢?”他不解的问道。 “没有为什么。” 衣莲有些懵懂的望着她。 “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原因的,若真要探求一二,不过唯心而以,端看人愿意与否。” 暮雪拍了拍他的手臂,有些怅然的笑了笑,说道,“走吧。” - 这个和尚总是会像这般一样的望着她。 或许,用注视更为准确,就这样的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她。 在那双风清云淡的眸中没有怨憎,没有厌色,没有轻蔑,更没有超脱世尘的清高与凌人,他只是这样平和的注视着。 将她当成一个普通的人,一个还能称得上是人的普通人。 李青颜望着眼前的僧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 原只是亡命之间迫不得以挟持下的一个质子,威胁,喝斥,伤害,无一不加之过他的身上,更不说那剔骨之毒。 明灯站在了她的面前。 “施主?”明灯抬起眸子望了她一眼,略有思忖,“可是有事?” “你是菩提寺的和尚?”李青颜隐约记得有人说过,这个和尚好像是方丈的入室弟子。 “确是。” 李青颜对菩提寺也曾有过耳闻,此地可谓是江湖中人人尊崇的圣地,当中得道高僧如云,功得圆满坐化成佛者也不在少数。 “为何出家?” “为心。”明灯合掌而道。 “抛弃凡尘一切而遁空门,这便是你心中所要?”李青颜说道。 “非是所要。” 李青颜见他说的禅机云绕,言词之中理解起来非常的生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不喜欢和尚的原因便是在这里,说起话来总是云里雾里,落不了干脆明白,听着实在生厌。 李青颜还想要问他,却不想明灯似是看出她的想法,抢先一步问道,“施主想问贫僧什么?” 李青颜望着他,眸色一闪而过。 “和尚,你为何渡我?” “一念之间。”明灯神色不变,依旧是之前的那个回答。 “何为一念之间。” “心中所想,为心而从。” 李青颜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依旧霜冷的面容,只是唇角微勾,“所以,你心即我。” 明灯倏地怔住了,他抬起了头望向了李青颜,正对上她的双眸。 那笑,并不见底。 只是带有着几份戏谑与玩味。 李青颜望着他,道,“和尚,你可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