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穆震方回到军帐后,自是唤来刘致远,吩咐道:“城外来了不少流民,目前城里只收容了一小部分老弱妇孺,还留不少在城外风餐露宿,你去库仓备些帐篷,再与几个小兵一道去城外搭建帮忙安置下吧。” 刘致远立刻行了个军礼:“末将遵命。”转身离开军帐前,还不忘偷瞧了一眼穆清华,却不想与她的视线恰好对上,那双眼眸灵动似水,他心头一跳慌忙挪开视线,步伐刻意加快几分。 而穆清华只是也刚好想到爹爹提及的婚事,便多瞧了刘致远几眼,心中倒是一片坦荡。许是从小习武练枪,打闹惯了,从未对哪个男子有过情愫,对成亲嫁人、相夫教子这些事便油然而生出一种排斥感。但缔结婚姻自古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爹爹真如此中意刘致远,她怕也是无法推脱的。 仔细想想这刘致远嘛,她倒是不反感,至少比起世家子弟好点,也许真的可以寻个机会与他谈谈。 但此时她又转而想到另一件事情上,便上前笑吟吟道:“爹,您不是还要派人去陵天城找哥哥吗,不如就派我去吧,我已经三四月未见他了,甚是想念。” 穆震方却不似往日那般爽快答应,缓缓道:“如今雪路不便,你一姑娘家还是不要肆意外出了。” “爹。”穆清华忙扯着他的衣袖,“您这是怎么了,以前这般束缚着我的,现在跟娘几乎一样。”说着还扭过脸佯装气愤。 见女儿这般埋怨,穆震方更是头疼扶额,便放柔声音道:“你想去也可以。” 一听这话,穆清华眸中登时流光璀璨,不免几分得意,到底还是爹爹疼她。 “但得让致远陪你一道去。”穆震方暗笑她高兴得太早,又补充道。 果然穆清华不禁间就皱起眉头,不过很快又舒展开,和他一道就一道呗,她正好有话要与他说。 想到不日就能见到哥哥,穆清华满心期待:“好啊,何时启程?” “无需太急,后日即可。”穆震方看着她,眼神带些宠溺。 - 待到天黑,穆清华随着爹爹一道回府,一到门口她就风风火火地往澜月阁跑去,唤来丫鬟紫秀和红梅,让她们赶紧帮忙收拾包裹,她后日就要出发去陵天城找哥哥了。 紫秀很是吃惊:“小姐,你这又要出远门了?”今天早上夫人还训斥过她,不免有些不安。 穆清华笑着点头:“是的,爹爹派我去的。” 紫秀闻言松口气,后又小心提醒:“小姐,早上夫人来澜月阁寻不见你很是生气,你要不先去给夫人请个安,让她放心?” “爹爹也一道回来了,娘会知道我回来了的。”穆清华摆摆手,“娘那性子,我去了又要唠叨半天,我先待她气消了,明天再去同她说话。” 闻言紫秀低头掩面笑了几声,自从大姑娘出嫁后,夫人管小姐确实越发严厉了呢。 这边穆清华满心欢喜地在盼着后日到来去见哥哥,而另一边的穆震方则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一迈入房中,就瞧见秦氏背过身坐在椅子上,明明听到他回来了却是头也不转,背挺得笔直,哪里不晓得这又是在同他闹脾气了。于是连忙上去在她旁边自顾坐下,柔声道:“婉宜?这又谁惹你不开心了?”结实的手臂搂过她的肩膀。 秦氏也不答话,直接把他的粗手从自己身上拿开,小脸转过去,眉头紧锁。 “别再同我置气了。”穆震方继续凑上去,“清华的婚事我有想法了。” 秦氏这才正眼看他:“哪家公子?” “我军中有个刘副将你还记得吗?”穆震抚了抚她的后背,“我瞧他对清华丫头有些意思,今天就顺水推舟问了下。” 秦氏登时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把女儿教成这样,还要把她嫁给副将? “这致远跟那些三大五粗的可不一样。”穆震方皱了皱眉,耐心道,“他能文能武,性子老实,定不会教清华她受委屈的。” “可是。”秦氏还是不愿,“到底还只是个副将,委屈清华了。” “致远是我一手带起的,本领不在我之下。”穆震方郑重道,“他日挣得军功,必是前程似锦。” 秦氏顿时被穆震方的这番方豪言壮志逗乐,年轻时他来上门提亲,也曾如此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再说了,你不是也不愿清华如姐姐一般远嫁吗?”见夫人有所松动,穆震方又劝,“西平城中这些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你觉得可有哪个品行端正,配得上我们家丫头了?” 闻言,秦氏自是柳眉倒竖,她已经暗自相看了几家,确实都不太满意,有些家中美妾成群,有些纨绔不学无术,若是真有中意的,那又怎么会把女儿婚事拖到今日呢? “那就依老爷意思吧。”秦氏垂下眼帘,“对了,清华丫头知晓此事了吗?” “夫人放心,我今早同她谈过,她心里应是愿意的。”穆震方大笑,“后来在军帐里,我瞧见她和致远还眉来眼去了一段。” 秦氏将信将疑,用完膳后,又觉得不放心,便起身去澜月阁找女儿,她觉得还是得与女儿说些贴心话,不若将来受委屈了那该如何是好。 而这边穆清华听见娘正往她这院子赶来,心里打鼓,以为是特地来训她,连忙熄了蜡烛往床上一躺装睡。 秦氏看在眼里自是哭笑不得:“好了,起来吧。” “娘?”穆清华假装刚被吵醒,揉了揉眼睛,“有事来找我呀?” “行了,你哪有这么早就寝。”秦氏戳穿她,“每晚都跑出去练枪,真当我这做娘的什么都不知?” 穆清华闻言一惊,连忙吐吐舌头:“娘,你都知道呀。” 秦氏瞧着这女儿,也是无奈,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都不和自己亲了,那般勇猛果敢,倒是随了她爹爹。 “清华。”秦氏在她床头坐下,“娘这回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想法,你且与娘说心里话。” 穆清华也坐起身来:“娘,您直说便是。” 秦氏缓慢笑开:“你觉得刘副将如何?” 穆清华心里有些好笑,娘这么快就被爹爹说服了,不过她现在心里已经有想法了,便如实答道:“现在还不知,待我试试再说。” “试试?你要做什么?”秦氏闻言大惊,“女儿家的清白可是很重要的!” 穆清华登时脸红耳热,完全不明白秦氏想到哪去了,直接把她推出门去:“娘,待我想好再告诉你。” 秦氏见女儿这般,也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便怏怏回屋去了。 - 两日后,穆清华同秦氏用完早膳后,就大步走出穆府准备出发去陵天城,却见外面早已站着一人,一袭青衣,宽肩窄腰,如松竹翠柏,便是刘致远,他已经提前备好了马,见穆清华出来后却突然有些紧张,眼睛都不知该往哪放。 秦氏心里不舍,随着女儿出来少不得又叮咛几句,而穆清华本不喜这般离别惆怅,连忙劝道:“行了,娘,我都知道了,您回屋里去罢。”说着就推着她进去。 简单的几句敷衍后,穆清华翻身上马:“娘,我走了,几日便回,无需牵挂。”说完,便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便如飞箭般跑了出去。 “穆夫人,放心。”刘致远恭敬地朝秦氏行了礼,“我会保护好清华妹子的。”然后也骑马追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还站在门口的秦氏用帕子摸了摸眼泪,身旁的丫鬟杏芝连忙上来扶着她:“夫人,外面天凉,还是回屋歇息吧。” “如今三个孩子都大了。”秦氏触景生情,“玉松四处奔波,清歌远嫁京都,只剩清华这一女儿陪在身边了,但她又性子要强,也不怎么依赖我。” “夫人莫太伤心了。”杏芝宽慰道,“大少爷许是过几日就随二小姐一道回来了,快过年了,一家人还是会团团圆圆的。” 秦氏却依然盯着那空荡无人的巷口,许久,才稍稍释怀:“回屋吧。” - 而穆清华一路策马飞奔,心里想的念的全是哥哥,后面的刘致远连声呼唤慢点她也不曾理会。 待出了城门后,却见外边扎着十几个帐篷,强风吹起帘子一角时,还可以隐约看到里面或坐或躺着几十人,皆是面容憔悴、骨瘦如柴。城门东边的施粥处,还有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围着排队,冷风中他们冻得全身止不住地发抖,却还是默默地等着队伍一个个慢慢减去,直到轮到自己,然后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那半碗早已凉却的清粥。 穆清华不由得拉住缰绳停下马,她的背后的西平城临近年末,大街小巷早已张灯结彩,寒冬腊月也拦不住那熙熙朗朗的车马行人,而一城之隔,却是这般北风凛冽,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