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远眺,祁山蜿蜒而卧,积雪覆盖下,反射出凛凛的白光,许久后,穆清华才收回了视线,拍打了马背又继续前行。 大约已走出了三四公里,刘致远追上来:“清华妹子,此去陵天城再快也需两三日,不要太过心急了。”语气温和,眼中七分担忧,三分无奈。 穆清华未答话,唇畔微勾,瞥了他一眼,眼神里颇有些意味深长,不过最终还是逐渐放慢了速度。 于是,两人就这么缓缓骑着马并行着,气氛缓和下来了,但却一时间弄得刘致远有些紧张,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在一起,他的手用力地捏着缰绳,偷瞟了穆清华好几眼,却见她依旧神色如常,看着远方。 “刘大哥。”沉默的空气中突然传来少女清脆如铃的声音。 但下一句却如惊涛骇浪划破天际—— “爹与我谈了婚事,想把我许配给你,你想娶我吗?” 毫无准备的被这么直接一问,刘致远话还听完就浑身僵硬,差点从马上摔下去,他转头看向穆清华,想确认下这句话是不是真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抑或是自己幻听了? 却见穆清华垂着长长的脖颈,面带疑惑,乖巧的模样仿佛是在向先生请教问题的学子。 刘致远登时脑中再轰得一声,脸色瞬间酡红似醉酒,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我……我觉得清华妹子你……挺好的……”他努力坐稳了身姿,“从你……第一次来军营时,我就觉得你……很特别,将军前些日子也同我谈及了此事,但这无非是将军器重赏识罢了,又怎敢多加肖想……” 穆清华歪着头,蹙着眉:“那你的意思是……不想?”她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从字面意思理解。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刘致远脸色倏然大变,不由得脱口而出,“我……求之不得。”他双手急切地比划着,好似要把心掏出来一般。 见他这副模样穆清华却粲然一笑,没有半点女子的娇羞,反倒落落大方道:“那你予我三件事,如你能做到,我们再谈。” 刘致远怔了怔,虽早已知道清华与一般女子不同,但还是有些讶异。 穆清华不待他作答,就郎朗道:“其一,你知我性子,哪怕嫁为人妇,我也是绝不愿终身居于后院的,只想与穆家军一起上阵杀敌,驱除蛮国来犯之兵。”她目光炙炙,直盯着刘致远,观察他接下来的反应。 听到这话,刘致远没有觉得惊世骇俗,他郑重点头道:“清华妹子本就不让须眉,一腔热血忠肝连致远都自愧弗如,又如何能阻止呢?” 穆清华心中重石落下,但面上神色不变,又开口道:“其二,我不喜与人共侍一夫。若你要娶我,便终身不得纳妾。” 虽世人都忌讳女子善妒,但刘致远听到这话却有些小窃喜,这番话听着似是在与他倾诉爱慕之意,且他本就未曾有过三妻四妾的念头,当即伸出三个手指头对天起誓:“致远此生绝不纳妾,唯愿与……一人相守!” 穆清华见他这般重视,顿时心满意足,看来一切还挺顺利,那么就下来就是——她飞身下马,挑过红缨枪,直指马上的刘致远:“其三,就是和我全力以赴地比试一场!” 刘致远大吃一惊刚想开口拒绝,却见眼前女子灿然笑开,如沐春风。那一刻他脑子中充满那句话,短短八字,却徘徊不去—— “若你赢了,我就嫁你。” 天地万物仿佛都在这一刻失色,只留下朦胧的曙光笼罩在这片晶莹闪烁的雪地上,刘致远这时心里如同石头激起水花,早已泛开圈圈涟漪,许久才清醒过来,然后动作麻利地跳下马:“那清华妹子,我就得罪了。”右手握住刀鞘,眉间冷厉。 穆清华早已迫不及待,如今同龄人中她鲜有敌手,不免有些孤傲自负,足尖点地,纵身上跃,手里的红缨枪宛如蛟龙奔腾朝着刘致远的胸口直驱而去。 刘致远不慌不忙,向后迈开几步,左手用力一挡,便就四两拨千金般推开枪柄,取出大金宝刀,向穆清华腰间横空一砍,转为攻势。 穆清华轻轻一跃,跳到半空躲过刀锋,再缓缓落地,唇畔冷意不减:“你再如此放水,可就没意思了!”话音未落,她又欺身而上,速度比起方才竟是快了数倍,手中的红缨枪晃出数道虚影,招招不留余地。 本来刘致远还有几分顾忌,却见穆清华卷着风雪凌空袭来,那般灵动的眼睛,此时却带着决绝和狠意,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却激起他温和表面下暗藏的那股暴虐,到底是上过战场厮杀刀尖舔血的人,他挥过大刀挡在胸前,不偏不倚迎上了枪刃,两相较劲,杀气碰撞。 空中划过尖锐的“哧”一声,穆清华手腕吃痛,暗想不能与他蛮力相抗,轻巧转身,持枪由下往上一挑,竟生生挑掉了刘致远的大刀,枪刃忽而转向他的脖颈刺去。 刘致远急忙弃刀而退,向后跃出,穆清华欲趁胜追击,似浮光掠影疾步追上。 两人在半空中连过数招,虽说此时穆清华稍占上风,却抵不过刘致远的浑身劲力,相持许久,她后力未继,枪柄竟被生生地拉住,再一扯,她身子倏然翻转,重重的从半空落下来。 穆清华顾不得后背的疼痛,欲要起身,却觉脖颈一紧,竟是整个人已被刘致远揪住,压在了积雪里。 “你输了。”一锤定音。 穆清华还想挣扎,可却右手握空,原来红缨枪早已掉落在了半米外,她阖上眼眸:“我输了。”隐下不甘和苦楚,她自小好胜心极强,这一时又尝到败北的滋味,实在是难受。 刘致远那眉间的狠意顿时烟消云散,一脸惊慌:“清华妹子,你没伤到吧?”他伸出手想拉她起来。 但穆清华却拍开他的手,强忍着疼痛自己站了起来,她不喜欢失败的滋味,也不喜欢从别人眼中看到怜悯,她别过眼去,抿着唇不语。 见她这般,刘致远原本的满心欢喜,如遭遇当头冷水,毫不留情地泼了下来。他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脸颊旁不禁染上一抹窘迫。 最终,他苦笑了下:“清华妹子,若你原只想与我比试,直说便是。”然后轻咳了咳嗓子又道,“何苦来婚姻大事来诓我呢?” 穆清华斜倪他一眼,似是不解:“你在说什么呢?” “我见你这般不悦,应是不愿嫁我吧。”刘致远拳头紧紧捏着,眸中似潮水起伏,“若是令你为难了,那今天之事,权当没有发生过。” 这番既憋屈又挣扎的话听得穆清华不禁失笑,她看向天际线上的落日余晖:“我并非是因想与你比试才说愿嫁你,只是我之前从未想过要嫁给何人,自小我把你当做兄长一般敬重,前几日爹爹突然提及此事,我倒想也未尝不可,若嫁给世家子弟,怕就无法再活得这般肆意了。” 刘致远侧首看她,清辉落在那清瘦艳丽的脸庞上,玲珑透亮的眼眸里从容平静,她如此坦诚,他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其实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目光就追随着她,如同仰望天上耀眼的星月,方才她给了他莫大的欢喜,却这一刻收回去了。 夫妻如何能与兄妹相同。 两人在夕阳下伫立着,久久不语。许是刚把心里话全盘托出,穆清华不免有些尴尬,她先打破沉默:“天快黑了,我们继续赶路吧。”说完便纵身一跃骑上白马,又奔腾而去。 刘致远苦笑了下,伸出手掌托住一片雪,待它化作水,眼眸中几分惆怅,唉,方才他终是没有把心底的话说出来。 罢了。 虽然她现在可能还不知情如何物,但他愿多等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