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琪说:“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她逢人便讲,讲了大概有半个月,旁人连这男人的影子都没见过。 他们不信。 赵晓琪有鼻子有眼的说:男人喜欢去她楼下咖啡厅看书。 “啊?” “他很会读书啊!”赵晓琪很高兴的大声回答。 她还说:男人端着书看的模样,像极了她祖宗十八代中的一代的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这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名秀才。 “啊?” “嗯,嗯嗯。” 赵晓琪式的喜欢,就是如此肤浅。 赵晓琪打小读书就犯困儿,基于自身“缺陷,”她特崇拜爱读、会读书的男人。她妈也老爱教育她:“晓琪啊,为了改善咱们老赵家的基因,你以后可得找个书生啊。” 她爸搁旁边激烈地附和:“你将来必须嫁给满腹经纶的才子!才对的起咱们八辈祖宗。” 嘿,还真怪儿?可没法儿啊,掰着手指头细数,赵晓琪脑袋上边儿的那五辈祖宗里,没一个会读书的。 她的五辈祖宗有混出来当强匪的、在村口儿卖豆腐的、拿刀杀猪的、做投机倒把的买卖的,到了她爸这一代,好不容易体面了些,在镇街口租了个店面卖五金电器,勉强算的上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可和“有文化”这三个字,那是半点都无关。 再说说赵晓琪。她从小成绩凑凑合合,中规中矩。到了高中时期,偏科却特别严重,文科不行理马马虎虎。整体成绩嘛,发挥的好点能挤进年级倒数一百名之内;发挥的不好,末尾时常看到其大名。 可她爸很高兴:“晓琪啊,你比咱祖宗有出息!年级倒数一百名啊,干得好!当初你爷爷挑灯夜读也混不进去啊!” 老爷子搁旁边一听,一个拐棍招呼上去,骂道:“混小子!你咋不招招你的底?小学没毕业,还不如你老子我!” “爸,你别拆我台,晓琪在这呢!” 老爷子眼睛一瞪,拐棍再次招呼上:“我孙女在这,你拆我台!儿子拆老子的台,反了你还!” 赵晓琪妈妈懒得理他们,抓过她的手欣慰道:“晓琪,咱们老赵家第一个文化人就是你了,加油,妈妈支持你。” 她妈嘴里的支持就是,家里供三尊菩萨,每天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赵晓琪考上大学,搞的她家里一股子檀香味。 要说效果吧,是有点。比如她高考后,真的勉勉强强考上一家专科院校,怎么着和大学沾了边儿。 可是指望专科院校里出清华级别的读书人,这现实着实太残酷。还不如指望专科院校出大富豪,她们这帮小花朵儿直接钻到豪门的边儿,不也算嫁得好? 但赵晓琪执拗啊,她犹如古时候舍生取义的大丈夫,一根筋寻找喜欢读书的男人。她身边的桃花开了又开,谢了又谢,人生过了二十五年头,始终遇不到对的那个人。 “唉!” “唉!” “唉.......” 就在赵晓琪叹出第三千三百三十三万个气儿时,那个男人忽然间出现了。 时光倒流,回到那天。 她犹记得那晚的咖啡馆,灯光柔和、音乐舒缓,秦默和马果佳也罕见的淑女,她们三人我见犹怜地撑腮望着窗外的磅礴大雨,满腹经纶随口而出: “窗外的雨,下的好大,好大,好大;窗内的我,长得好美,好美,好美。” “咖啡的烫,手指的冰,三个女人不能说的哀伤。”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我有雨伞,你有大头。” 三人互相吹捧:“好棒的诗啊!” 坐她们身后的客人忍不住一哆嗦,一颗大脑袋晃成拨浪鼓:“这种打油诗都敢自我吹捧,真当人人都能做大文豪!嘁。” 唏嘘声不大不小,偏生就落进赵晓琪耳朵里。她马上转头用两只大眼死瞪他。 赵晓琪最讨厌人什么?最讨厌别人说她没文化。没文化怎么了,没文化就不能吟诗作对、附庸文雅装装样子吗? 她犀利的眼神里插着刀子质问他:“喂,你是不是在说我sha?”可惜这刀子因为她眼神太闪亮,刀尖竟变成箭头,穿着粉红心射向男人心尖儿。 客人男以为是飞来的桃花,当下一喜,可面儿装得是纹丝不动,私下却用豆丁大的眼珠子上下打量赵晓琪。 他瞄了老半天,心道:“这小娘们,双眼皮大眼睛、鼻梁高皮肤白、胸口有弧度,算得上‘尤物’二字。既然主动给我抛媚眼,不上手可惜了。” 于是嘴一咧歪心思动了,腆着脸上去问: “小姐,留个微信不?” 秦默本来一直维持着悲伤秋月的模样,听到客人男的话,好奇地转头瞄他一眼,然后果断代赵晓琪回复三个字母:“g...u....n。” “什么意思?” 马果佳好心提醒:“三个英文字母。” “枪?” “滚。”赵晓琪爆出口!几点吐沫星子还飞到客人男脸上。他下意识拿手抹掉,赵晓琪又补刀,“你头顶的三根毛发被风吹偏了。毛都没长齐,还学别人泡妞儿!” “呜哇哇…….”客人男捂着头羞愤而逃。 “不到五十就秃顶,不是纵欲过度就是太笨了。” “就是,最重要的文化程度不高,gun什么意思都不懂,还‘枪’?哈,读书少真可怕。” “没错。” 她们仨满意自己的聪明,得意的碰杯显摆。 ** 歪头观察窗外的雨势,磅礴的雨水已经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回神中,满座的咖啡厅,客人也走了大半。 秦默天生和咖啡yin子不合,沾上它就犯困。她右手抬起遮住张大的嘴巴,哈欠连声中语气倦怠:“我们走吧,回去睡觉。” 闻言,马果佳收起仰望天空四十五度的忧伤,起身“哗”地拉开椅子,冲赵晓琪大喊:“晓琪,走!” “注意形象,叫唤什么!” 马果佳得到秦默的眼刀,小媳妇似地垂首裹包细语道:“哦。”然后弯腰贴在赵晓琪耳边小小声问,“晓琪,走不走?” 赵晓琪被她潮热的气儿呵的心痒痒,她缩了下脖颈,回:“你们先走吧,我等会走。” 她答话的时候,两只眼珠子还黏在杯底,典型的舍不得钱抠门样儿。 秦默鄙夷道: “赵晓琪,你剩半杯咖啡都得喝到不见底儿?文化人都喜欢留底儿,你学着点。” “谁说文化人就可以浪费了,那一箪食一瓢饮说的是谁?” “人家那是夸赞颜回虽处困境,但仍不改志向,和你能一样吗得,你不走,我们可走了。” “嗯嗯,你们先走吧。”赵晓琪头都未抬就冲他们一阵摆手,像是赶人。 马果佳鸡贼得很,她弯腰在她周围乱嗅:“我怎么闻到思春的味道?” “滚!要走赶紧走,瞎说什么大话!” “.......” 秦默实在太困,懒得跟她闹腾。拽着马果佳就走,赵晓琪偷瞄到她们离开,也不装抠门样了,推开只剩底儿的杯子就冲后头第三个位子,使劲的望。 望什么?男人呗!男人也没有比别的多长什么稀奇玩意,就是在垂头读书。 垂头读书 and 男人?不稀奇?错!对赵晓琪而言,这简直是她五代祖宗显灵!八辈祖宗坟前冒青烟! 她喜形于色,双手抓住椅背,侧着身子伸长脖子梗着劲儿去瞧。 俗话说,书品如人品。她憋着劲儿先瞧书,笃定这条真理——“书好人肯定好!” “欸——时——间——”她眨巴眨巴快瞪出来的眼珠子,“时间——简——简史。” XX(自动消息,文明人不说脏话)。这绝X是高智商才能看得懂的书啊! 她揉揉酸疼的眼睛,这次改用眯眯眼瞅男人长相,可垂着头的男人,再用力也只能看到他发旋儿。 “呼,幸好不是绝顶聪明。”赵晓琪眼睛里冒出粉红色小桃心。 扭头太久,脖子的筋开始抽疼。赵晓琪只得半扶着脖子转回来,狠心揉搓了两下歪脖子,就马上低头从包里翻出粉盒补妆。 她边扑粉边内心呐喊:这老赵家第一个文化人,是有着落了! 两三分钟后,化妆镜里,一个颊面粉红的女人露齿一笑。她扭捏起身,学古代大家闺秀双手交叠放置小腹下方的模样,然后小步慢走、眼神低垂,嘴里却不断咕哝: “看我,看我,看我。” 十足一副傻姑样。 男人安静的垂头读书,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倒是两边的顾客瞧见了她的作样,被惊的差点喷出嘴里的咖啡。 请问见过东施效颦没?其可怕程度,无以言表。 赵晓琪却自以为很美的走到男人桌前,红唇轻起:“请问,我.......” “.......” 她走到跟前才知紧张,出口的话像蚊子嗡嗡声,一点儿都听不清。所以,待她说完男人竟无任何反应,依旧专心看书。 赵晓琪泄气的捏着衣角。 如果把她二十五年的人生,走马观花似的过一遍,佛祖大人会发现,这个女人每回遇到这种男人,就会紧张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从耳朵后头就开始冒傻气!平时的豪气都滚了屁。 重蹈覆辙这四个字从今天起就要戒掉。 赵晓琪咬牙狠心,她对自己说:加油,好歹这男人露出脑袋旋对自己,万事开头难!这不都有头了? 她重重点头,扬着一张笑脸凑男人边儿上,粗声粗气问:“请问我可以坐这边吗?” 这回声音大了些,而她垂下的身、落下的黑色阴影也挡住了男人的视线,男人终于抬起头来,他微皱眉望着她,那神情仿佛在说: “不好意思,你打扰到我看书了。” “……” 赵晓琪后退了半步。 以前,她最怕和资优生讲话,因为他们总会用谴责的眼神盯着你,责怪你打扰到他们读书,如今这种眼神再现,让她顿感局促不安。 她尴尬的搓弄双手,“额......那个......”她悄悄咽口吐沫,“请问........请问.......” “啊,赵晓琪,你是猪吗?吞吞吐吐作甚!不就几个字,抱团堵在嘴边干嘛?小心在他眼中,自己是一个大傻蛋!” 傻傻忽忽,一点都不潇洒。她要正常些! 于是她抬手撸了下刘海,装作嗓子不好咳嗽两声,准备再接再厉。 男人在边上儿静等她片刻,见她还是磕磕巴巴说不成话,反倒觉得有趣,竟双唇轻扬,嘴边划出一抹微笑。 他这一笑,赵晓琪仿若被雷劈到,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正巧,店内音响放着飞儿乐团的《你的微笑》,歌词很应景: 一百种言语知道/爱有一个声道/才明了/是你眼神传来的暗号/太多的幸福报到/拼凑爱的美妙/笑一笑/投入你怀里然后撒娇....... 他的眼神=爱的暗号;他的微笑=扑入他怀里........ 有人的心脏被一把大锤子狠狠敲击,扰乱了正常跳动频率。 男人见她神态不妥,眉峰渐渐蹙起,眼神流露出关心;他蠕动了几下嘴唇,想要张口询问却最终未发声,只无辜的挠挠他的下巴,眨巴着双眼望着她。 他这一瞧,于赵晓琪而言,仿佛时间都静止不前。 怎么会有人不被那张面如冠玉的脸所吸引,又怎么会有人不沉浸在他那瞥清澈无辜的眼神里? 他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盯着她看,她的心脏就开始蜷缩成块,仿佛要集中力量冲破心腔跳到男人的面前。 明明周身气息安静宁和、整个人也宁静如水,却偏有掀起波涛壮阔的魅力。 祸害啊,实属蓝颜祸水啊! 她呼出一声疼,伸手捂住右心房,企图按压住那疯狂的跳动。 “喂喂,抬脚让让啊,看帅哥坐下来看,别老站着,耽误我拖地!” 拿着拖把立在一旁许久的清洁阿姨,终于忍不住出声。她等了好久,这个客人都只是呆呆站在原地,她急着干完好下班呢。 赵晓琪被扫地阿姨的一席话燥的面红耳赤,她捂着发烫的脸,跳到一边等她拖完。 清洁阿姨瞅瞅淡定看书的男人,又瞅瞅红脸的赵晓琪,莫名其妙说:“又一个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