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奈何桥同生将奈何(1 / 2)和魔尊渡了两次情劫首页

瑶池宴散又七百年后。

花神负月不得不去渡劫。

这尚是他第一次渡情劫。

今世最初,他是人间的一朵清莲,早早得了意外的仙缘,没有立即选择飞升,一直拖到三百岁时。成为仙君以后,又在天庭司花醉卧千年,千年一遇的情劫便到来了。

听说一旦渡劫失败,下一次情劫还会来得更快,变成只隔五百年。

他自身是不大情愿下凡渡此劫的,实话说,地府方面也不大情愿他下凡渡此劫。

不止由于冥主素眠十分期盼他与前世凡人情郎再续前缘;还因为,花神尽管在天庭醉了一千年,几乎从不露面,但只曾参与寥寥几场仙宴,就被好事者画下像来,迷住了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仙妖精魔,越是他一千年都露面寥寥,这一遭,地府越是提早被挤得水泄不通。

当然,来的生灵不论有多思之如狂,有多喜出望外,既然不了解花神,大多只是想一睹风采,不是什么刻骨铭心地爱慕。

临行前,天帝特地利用这一点扭曲黑白,以安慰负月,道:“渡情劫虽然让你不痛快,喝一碗汤,也就忘了仙人身份,记不住这份不痛快了。喝汤之前,奈何桥边会有很多神仙和妖怪,你可以做做那件你最喜欢做的事。”

彼时负月残酒未醒,醉眼朦胧,想了想才意识到在天帝眼中,他最喜欢做的事是哪一件:乱点鸳鸯谱。除了饮酒,私事上负月最大的热衷就是悄悄搭鹊桥、醉看月老牵红线。

天帝玩笑道:“朕可以为你觉得最般配的一对赐婚!”

负月:“……这是徇私枉法。”

不过也很疑惑,问道:“为什么会有很多仙妖在?”

天帝称:“不知道。”

与此同时,水泄不通的地府里,小鬼吴参差也已伫立奈何桥畔苦候花神两天两夜了。

地府皆知,昔年瑶池宴上冥主惊鸿一瞥,爱慕花神已足七百年;地府皆知,小鬼吴参差仰慕冥主亦足足有个七百年。打从司命星君那里飘出那道“花神情劫将至”的风声来,冥主便卧不能安,辗转反侧着,小鬼吴参差近随他身边,看进眼里,一时也郁郁寡欢,为他愤愤不平,不幸遭冥主一瞥察觉,冥主忽然扶头莞尔,下令道:“参差,不如你去迎迎他。”

传闻花神是这样艳会冥主的:瑶池宴间,前者淡淡芳踪过,后者心仪略寻觅,未促成天地情缘一场,至少迅促成了一番闲谈。冥主讳作素眠,遂随笑谈,花神信手轻挥,袖内掌心刹那凭空飞出花苞一片,色若橙霞,热切若光,形聚似太阳,含香皎浮半空中,花首一尖深色隐隐地露,似绽不绽,似醒非醒。是为“素眠”此名字特造的风景。冥主放声大笑,收了花朵,携回冥府,从此后先前绝不爱诉人名字与出身的孤傲的一界之主,再不介怀这些了,恰相反,变得极极爱听旁人呼唤他“素眠”。

吴参差凡人化鬼,得遇冥主前根本不通法术,却给不了冥主素眠类似绮灼的初遇。他两个的初会说来可怜,偏偏是瑶池宴罢归来,偏偏是花神使冥主心情大悦后,兴冲冲途经彼岸花丛借景念仙时,冥主意外发觉他这个不慎得罪大鬼恶鬼被欺压浸入忘川河水的倒霉小鬼,信手救了他。

忘川河水冰寒得足够伤透魂魄,吴参差虽未久浸,仍暂落下一身魂伤,冥主稀奇地垂怜了怜他,问他:“你是谁?几年几月生,几年几月死的?”彼时吴参差冻得哆哆嗦嗦,牙齿磕巴,低头回应:“我?我活了二十四年,没见过一桩好事。”冥主默然少顷,又道:“欢不识欢,痴难以痴,一生一世不曾邂逅好人,连多情慰平生也无处寄情……像你一样的恨鬼寞魂地府每日往来许多,数不胜数,包括我。不过我见了一个你,你既不愿投胎,强烈畏惧来世,就为我养养花吧。”

最初吴参差惊异非常,不是因着冥主有情洞悉他的畏惧来世,不是因着冥主自称恨寞。吴参差半信半疑,忍不住惕道:“贵人为什么救我?这里不就是处一饮尽忘逼人重来的地方么?”

冥主冷冰冰地纠正他:“自然不是,否则我们何必在乎谁入牲畜道,谁入人间道?一碗汤下肚,你们债账尽忘,我们还须记得,要竭尽所能公平,竭尽所能消恨平叹。我一向是怜人爱人的,你只道我恐怖罢了。”

对待冥主,吴参差真是五味杂陈,莫名其妙,心已陷得狠了。

可惜他情动得无望,心陷得无果。七百年来,他没少向孟婆无常等人打听花神是什么样子,尝试拼凑出这名情敌的为人轮廓,无奈花神从未下过黄泉,孟婆无常一一未亲眼看过他。

吴参差去问黑无常,黑无常沉吟道:“花神负月?我不了解。传闻他性情高傲喜静,多闭门,在天上亦交游不广。”

吴参差便在心底悄悄厌恶花神一点点。

白无常则道:“花神么?他不是神仙后裔,是地仙飞升。无暗仙君说他的元神是一朵莲花,是一步步修炼、一层层功德飞升的。”

吴参差心底的厌恶便闻言减弱了一点点。

孟婆道:“哎哟,迷了他的妖妖鬼鬼很多,前两日我给一条魅蛇递汤,那蛇妖还哭哭啼啼地不想喝,说是不甘心忘记花神呢!”

吴参差心底的厌恶便又增添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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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候两天两夜,既是吴参差的执意,也是冥主的授意。好心眼的白无常偶尔经过,会安慰他一道眼神,或不放心地提醒他:“天庭神仙,往往好看总是比凡人好看的,腾云驾雾更是利于气势,你见到他又意味什么?未必你容貌不如他,就样样不如他。”吴参差摇头坚持。其实他绝没说过他等,他好奇,只是等着好奇着对方的区区容貌;但是嘀嘀咕咕,八八卦卦,地府中私下有不少同僚一致认为,冥主吩咐他如此,必定是意欲依靠花神外貌风姿敲他一敲,令他知难而退。

总之,第三日日出时辰,吴参差姗姗终于候到了花神。

九泉之下压根见不着日出,时辰是段约略的时辰,却实在有一团朝霞皎皎而来。吴参差愕然,料不出那所谓闭门喜静的花神竟何其爱招摇——恐怕半个地府全被他惊动了。倒也并非说花神前呼后拥、百花相送或披霓戴玉、锣鼓喧天,然而遥遥远远地,尚望不准确那一粒陌生的仙影,狂香已至,冷冷幽幽的花香横扫遍这半个地府,不呛浓,不媚烈,若有还无,却无孔不入,香浪清晰,轻易惊动了万鬼众官,和一个冥主素眠。吴参差只两眼一花,身侧弹指多出一个冥主来。

吴参差沉默地扭脸望望心上情刃,再望花神,他只一身冷香一件霜衣地孤独走近,然而万般瑰彩仿佛尽聚足底,足底步步生莲,真是约摸有拳头大小或纯白无瑕或温柔霞粉的盛绽莲花,沿途随行开成一线,一边怒放,一边凋谢。着实连吴参差也不免俗,看得呆了一呆,可他听说其余花仙花神皆不是这样招摇非凡的。

而且这位花神远看佳人,倾国倾城,谁能想到,近看美则美矣……吴参差觉得不像花朵。

他以为花神该值青年面相,想不到花神而立面相;他以为花神花骨孱弱,我见犹怜,想不到花神消瘦也玉山骨骼,太朗太高;他以为花神仪容无边妩媚,个性清寒,想不到花神个性招摇,仪容清寒冰冻过头;他以为莲花高洁倔强,哪想到花神毫不掩饰气质疲倦,衣衫酒渍点滴,是个酒鬼。余光瞄见冥主目不转睛的神情,吴参差如坠冰窟。

“素眠,黄泉够冷的,借碗热酒喝。”这便是吴参差聆准酒鬼花神讲的头一句话。

他觉得花神是个酒鬼,连花神自己也觉得自己只是酒鬼一个。

所以沐浴在奈何桥畔众多双眼睛的莫名围观下,千年宅花负月十分纳闷。

好在仔细研究几眼面前的吴参差之后,负月心下有了底。他敢打赌,虽然吴参差近乎一直在看他,但偶尔看向素眠的眼神才是意乱情迷的眼神,而吴参差又是在场乌泱乌泱人群中盯他盯得最紧的一位。

虽然依然不太明白,不过负月不再多想。

于是这当口,当一条过去擅长巧取豪夺的青龙皇待他越看越满意,越众而出,决心尽快成为花神家属时,负月抬眼注意到,毫不犹豫地好心地朝龙皇先启了口,道:“嗯?观君满面桀骜,我猜想狼王一定与你很般配。七百年前宴上我见过他一面,风姿潇洒,表情同你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必定相谈甚欢,如何?”

青龙:?

等等,这是什么试探吗?花神看破他的目的后的第一重考验吗?

青龙皇一时怔住,一头雾水。不过,四周众仙妖全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只道他与花神双方比肩靠近,明显说了几句话,纷纷多以为他就此结识了花神,连忙也欲靠近。因此,负月也一时怔住,满心不解,以为大家纷纷多认为他安排得很有道理,或者好奇他怎样安排。

所以。

麒麟甲:“负月仙君,我……”

负月:“你喜欢火吗?喜欢凤凰吗?”

麒麟甲:?

狐妖乙:“仙君,妾身化形百年以来,未尝有过丁点情史……”

负月:“为何你这样信任我?多谢抬爱,你喜欢老虎吗?”

同为天庭仙君却因负月太宅从未见过面的仙君丙:“花神,你是不是喜静?我也是……”

负月:“听说嫦娥也喜静。”

安排得明明白白。

“……”素眠渐渐看出不对来,忙喊住他去看轮回名册。

照规矩,天上神仙渡劫,冥府最好请他亲自抉择人间身份。不止因为神仙不好开罪,亦因为冥冥之中前世今生合该有律,天庭条文较为森严,神仙多不犯戒累罪,品德清白。人间的圣君仁君,百年之后,大都也可以遂心抉择是否登天成仙,是为一种道理。吴参差只好替酒鬼花神展开轮回名册。

“今日辰时三刻生的这一位文官便不便利?”花神海饮着问。那嗓音却是如梦存叹,仿佛天生受伤,莫名诱惑心神。

冥主不赞成地道:“这是个短命文官,虽然为黎民谋过不少福祉,自己一生流离。”生死簿上写不全命运,倒是写得清生期死由的。

花神负月话头一静,也不反驳他,脸上缓缓浮出一记叫吴参差十足觉得刻意勾人的倦然微笑来,改口:“这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