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皇城外围的墙角一直样深处走,有条僻静又平缓的小路,平时鲜有人来,斩风已经顺着那条路绕了足足五遍了。
此时已经过了早饭时间,女人还不见醒。
李砚尘将手里用来打发时间的书合上,揉着山根侧头看向仍在熟睡的姝楠。
她额角布满了细细的虚汗,眉头紧锁,脸色异常苍白,紧紧咬着下嘴唇,像是做了什么噩梦,满脸的痛苦。
李砚尘蹙起眉来,不禁在想,她往日里水平如镜的眼底,是否也藏着秘密?现下又做了什么梦,为何会这般愁眉不展?
车轱辘发出轻轻的“咯吱”声,铺天盖地的问题像一粒粒种子,迅速在李砚尘脑中生根发芽,他只觉心里有什么多余的枝丫滋长了出来,顿时令人烦躁不堪。
他忽然不想再看她,移开目光冷声道:“从后门出去。”
斩风应下,拐弯从后门出了皇城。
出了那道封闭的朱红色大门,外面的日光仿佛更好,金灿灿地撒在花骨朵儿上,处处皆是昂扬的生机。
李砚尘掀着帘子看了片刻,对斩风说让他先回去。
姝楠这个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漫长,确切来说,是记忆重现。
梦里的场景,是八岁时跟母亲林小燕一起被山匪抢上山,粗暴的劫匪看上了林小燕的美貌,强迫她做压寨夫人,不是一个男人的,是三个男人的!
林小燕没做任何抵抗,从容地答应了山匪们毫无人道的要求。
小姝楠那时就生得一身傲骨,她认为苟且偷生,还不如痛快死去。
所以有半年的时间,她恨透了林小燕,恨她为什么要轻易答应那些满脸横肉的山匪,为什么要在狗男人们的面前献媚,为什么不抵抗?
后来姝楠得到了答案,她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母亲,忍辱负重的母亲,一直在策划怎么带她逃出深渊。
那天林小燕将攒了半年才攒够量的蒙汗药放在山贼的酒里,待人们昏迷不醒时,准备一把火烧了那堆畜生后带她远走高飞。
谁知那帮山匪没有那么脆弱,带头的刀疤男没有完全麻痹,他阻止了大火蔓延,并当着林小燕的面狠狠甩了姝楠一记重重的耳光。
当时姝楠被打懵了,脸都被打变型,无数鲜血从鼻子耳朵和嘴里冒了出来,从那时起,她的右耳便彻底废了。
林小燕用了半条命,终于摆脱掉了半麻痹下的刀疤男,带着她满山遍野地逃命。
先是刀疤男一个人提着大刀追她们,后来渐渐地变成了一群人。
“跑不掉了”
林小燕气喘吁吁说出那话时,眼里没有一丝恐惧,甚至还带着笑,“娘这一生,不值得你学习。
进宫为妃时尚且年轻,因为有几分姿色,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也因为不晓得隐藏锋芒,遭人记恨,在方皇后的玩命打击下,我选择逃出皇宫。”
她说:“出宫时我已有生孕,狗皇帝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开始派人寻我。姓方的无后,她怕我腹中龙子会成为我东山再起的筹码,便背着狗皇帝派杀手四处追杀我。”
“狗皇帝着实没用,终究是皇后的人先找到了我,那时我刚生产完,是对双胞。
你永远想象不到,后宫的女人一旦狠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她将我逼到悬崖边上,让我从你们姐妹二人中选一个活,选一个跟我一起死。
我无奈啊,选谁呢?两个都是我的血肉,但能怎么办呢?总得做选择啊,否则你们两个都得死。”
“她为何要留下一个?”姝楠问。
“怕皇上治她谋杀皇嗣的罪,所以带了一个回去,然后说我是畏罪自杀。”
“为何不两个一起带?”
“宫里又没人知道我生了两个,她恨我入骨,想让我死前尝遍锥心之痛呗。”
那些从不知道的身世之谜像水一样罐进姝楠脑子里,八岁的年龄,尽管她不能完全理解,但并不妨碍她因此而滋生仇恨。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真的是万般无赖,只能把体格弱一点那个留下,带着你跳了崖。”林小燕背着姝楠跑得有气无力,很久才又接着说:“好在咱两命大,下面是条江,我们被江上的渔民救了,没死成。”
她说得轻松,姝楠知道她心里在滴血。
“我要为你报仇。”小女孩用跟她年龄不相符的语气冰冷地说道。
“可别,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说。”
眼见着身后的山匪越来越近,林小燕放下背上的人,将她拉到灌木丛后,蹲下身用手为她擦去耳朵上的血,不疾不徐道:
“仇我已经报了,坠崖后娘策划了整整五年才逮到机会,有次方皇后出城听曲,我扮成戏子一刀就把她咔嚓了。你看,真的狠下心想杀一个人,其实很简单。”
“娘把属于娘的仇都报了,你今后就不用再说什么为我报仇的话了。”
她说着说着,红了眼眶。
在姝楠的记忆里,林小燕一直是个开朗大方和积极向上的人,从不轻易掉眼泪。
“姝楠,为娘再教你一个生存之道。“她献宝似地讲道,“只要你足够淡定,别人就永远猜不到你心之所想,如此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那也是林小燕第一次带着姓氏喊她大名,以往从不这样唤她,怕招来杀生之祸。
就在那一瞬间,姝楠一下感受到了生离死别之痛。她自幼就不会哭,哪怕伤心到极致也流不出半滴泪。
那一刻,她只能惊慌失措地、一脸茫然地盯着自己母亲。
林小燕轻轻拍着她的背,把头靠在她幼小的肩上,轻轻蹭着她的脸颊,话语里满是温柔和不舍:
“往后余生,我要你热烈而又自在地活着。”
听完这句话,姝楠感到后勃颈被重重击了一掌,再醒来时……天塌了。
她从枯萎的干草里爬出来时万恶的山匪们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