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乙端着凉透了的饭菜站在门口,看着猫在窗边的人,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显出些惊讶。
他守着那些菜在屋里枯坐半晌,一下午的时间热了凉凉了热,已经没法吃,这才想着趁张泽没回来,重新做一份,哪成想,居然在屋外碰上张泽。
“您......”怎么不进屋?
另一个声音用更高的音量连珠炮一样的语速拦下天乙的话:“对不起天乙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唐突了你,你放心我一定会负责的。”
天乙愣了一下。
就算早有过这样的猜测,也对此做好了准备,可真的当主人带着显而易见的羞愤站在他的面前,说着同他的设想分毫不差的话,说要对他负责,天乙发现,再多的准备都是徒劳。
他真想点头,将错就错,就这么答应下来。
可......
张泽还在深刻自我反省,诚恳认错:“我没有考虑到这个游戏设计的背景就随便做出让你误会的举、”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得有多奇怪,赶忙改嘴,“我不该随便听信那谁的怂恿......”
他再一次停下来。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推卸责任。
总是这样,张泽想,被社会按在地上摩擦的时间太短,他还没学会怎么变得圆滑就被系统扔进这个世界,于是理所当然的,又一次说错了话。
最后,他自暴自弃地垂下头,小声道歉:“对不起。”
张泽并没有得到答复。
天乙还在沉默,不,应该说,是不自知地发呆。
主人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在面对名为天乙的、被强塞进人生中的影卫时,心总是太软,从最开始就是这样,直到现在都没能改过来。
这样柔软的心思缠绕在一起,化作一张牢固结实的网,一圈又一圈,将自愿跳进来的天乙绑得严严实实。
“你要是不想见我,那我就、”
放你走,张泽本想这么说,可刚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天乙是系统送的“新手礼包”,和旁人不同,无论做什么,总得先问问系统。
顿了一下,他憋出一句:“我就、再想想办法。”
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张泽觉得,他在天乙那儿的印象分估计都扣光了,没有真的变成负数,都得感谢天乙念着这几日的情谊。
几句话说完,他又等了一阵,还是没有回应。
张泽心中有了数。
他自认是个识情识趣的人,等着天乙开口,不如他先一步做出决断,免得两个人都尴尬:“你先忙,我去林子里绕一圈,摘把野菜。”
“主人不必如此,属下并未放在心上。”
两人虽是异口同声,说的内容却是南辕北辙。
张泽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天乙。
天乙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面上除了常挂着的恭敬,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
放在往常,他大概会默默腹诽一句木头,然后变着法子想看这人变脸。
放在现在,张泽心里只有迟疑不定,天乙到底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的不在意?
视线稍移,他对上那沉静的双眼。
黝黑的眸子略略低垂,以表敬意,除此之外,看不出半分不妥。
尽管认识的时间不长,张泽对天乙还是有些最基本的认知。
沉默寡言,稳重可靠,武功高强,做饭好吃,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不会的。两人相遇,初时他还会守着影卫的规矩,毕恭毕敬到让张泽全身别扭,可相处几日就能发现,这人也不全然死板到不知变通。
这样的人,想来心思极重,擅长掩饰和忍耐,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东西,半分都不会泄漏出来。
按理说,对这种人,张泽向来敬而远之。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对方心里头装着什么牛鬼蛇神,什么时候就会把他卖了呢?
可对天乙,他从一开始,就没升起过多少防备的心思。
大概是初见时天乙拔刀自尽的场景太吓人,而后两人的相处中,天乙的表现又太卑微。
也因此,直到如今,张泽才恍然惊觉,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在天乙的眼中看到过忠诚之外的东西。
以至于他想从那双眼中探查天乙的想法,最终却一无所获。
许是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张泽眼睁睁看着天乙矮下身屈起双膝跪在地上,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俯低身体,额头抵着他脚前的黄土地,沉声道:“属下是主人的影卫,此身皆为主人所属,主人无论做什么,属下绝不会心生怨怼,请主人明鉴。”
竟是好些日子不曾见过的五体投地,连“主人”的称呼都一并用上。
明明是自己来认错,怎么就变成天乙向他表忠心了?
张泽赶紧连拉带扯把人从地上扶起来,:“我没有不信你。”
顾虑着两人现今这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张泽等人站稳了,就飞快撤回手,避嫌一样往后退了一步。
“......属下谢主人宽宥。”天乙乖顺地站起身,低着头瞥了眼自己胳膊上迫不及待松开的手,抿着唇无声地垂下眼帘。
没有人出声,眼看气氛就要这么冷下去,张泽心思一转,随便拿个什么理由来救场:“这鱼汤,天乙你准备拿去热?我和你一起去。”
说完,他就想拍扇自己一巴掌。
明知道两人待在一起尴尬,还没眼力见地往上凑。
天乙稍稍愣了一下,就见主人真地准备蹲下身去拿碗,赶忙抢先一步拿起来,小声解释:“回主人,这汤已经放了一下午,味道不如刚出锅时鲜美。主人不如静坐片刻,属下这就去做新的。”
“哈哈,是这样吗。”张泽打了个哈哈,忙不迭放下抬了一半的手,“你看这天色都不早了,不用那么麻烦。对了,天乙你中午吃饭了没?”
天乙摇头。
主人没回来,他怎么会独自一人吃东西?
是以,整整一天,除了早上一碗粥,他一天没进过食水。
不过他是影卫,几天不吃东西都是常有的事,只是一天而已,不算什么。
没吃就好,没吃就好,张泽忙不迭提议:“正好我也没吃,反正这鱼汤也没坏,还能吃,就这么将就一下。一天没吃饭,我都快饿死了。”
仿佛要佐证他的话,肚子适时传来咕噜噜的响声。
天乙当即改了说辞,垂首应下:“是,主人。”
话虽这么说,总不能让主人吃冷饭。他端着碗,准备去厨房里热一热。
张泽目送天乙离开,默默叹了口气,去张罗碗筷。
前几天才让他改口叫“阿泽”,这没过多久就又改回去叫“主人”。
心知这锅多半得落在自己身上,张泽边分筷子,边摇头叹气,好在,这次的乌龙总算就这么过去,也不能算赔个精光。
至于某统的话,他打定主意,今后再信,他就是小狗,汪汪叫的那种。
吃过饭,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消消食,等太阳落山月亮冒头,到了该就寝的时间,张泽再不敢提什么同床共枕,自觉地滚到一个角落里,和天乙一人占了一个床角,谨慎地保持最远距离。
他一边盘腿运转内力,一边安慰自己,反正睡不成,不如练功,不如练功。
月落日升,紧锣密鼓地修行还得继续,甚至因为旷课一天而更加忙碌起来。
熟悉内力,练习轻功,定点射靶,什么刀枪剑戟,鎲棍叉耙,就算不熟练,也都得耍一遍,熟悉熟悉套路。
要想提升武力,最有用的永远都是实战。
武功高强还无所不会的天乙就成了最好的对象,招式的拆解应对也好,比试演练也罢,只要是张泽满怀期待的去找天乙帮忙,神奇的天乙从来都不会让他失望而归。
顺带一提,整整一个月的比试,张泽从最开始的一招落败到后来的互拼百来招不落下风,进步不可谓不大,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赢过。
这就比较伤人了。
又一次比武落败,张泽撸起袖子随手摸了把脖子上的汗,挥手示意天乙随意行动,自己则一翻身倒在树荫下,不管系统怎么激,都死活不肯再动一下:“统你就让我歇会儿吧。这么热的天,再练下去我非得中暑不可。”
系统毫不客气地戳穿宿主想偷懒的心思:“宿主的身体内力大成,寒暑不侵,哪来中暑的说法?”
“这......”张泽当然不肯放弃难得的躲懒机会,一手扇着凉舞出残影无数,眼睛一转,换个思路,“统啊,你看我这马上就能赢过天乙了,不得给自己点小奖励,放个假轻松一下嘛。”
就宿主这模样,还想赢过天乙?系统表示:“宿主应当对自己的实力有清醒的认知,避免以后摸不清形势惨遭毒打。”
若不是天乙放不开手脚,出招顾前向后,以伤换命的招数全部不敢用,哪还有宿主蹦哒的余地?
张泽对系统的嫌弃半点不知,他接过天乙取来的凉白开一口饮尽,舒服地长长呼出一口气,拿着天乙寻来的宽大绿叶有一搭没一搭地给自己扇风降热,边还不忘往旁边挪出块空地,然后招呼天乙过来休息。
系统掂量了一下宿主现在的武力值,觉得能正式开启江湖副本了:“请宿主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张泽懒懒地问:“启程?去哪儿?”
他只想躺在树底下睡一觉,哪儿都不想去。
天乙想来也是一样,嗯,肯定是这样。
心安理得地翻了个身,张泽换一只手拿树叶。
“看来宿主温玉在怀,早把任务忘……”
“噗——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