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九天炼的第二天夜里,道门青年才俊在黑暗中点燃了一个又一个篝火。
他们从清晨开始,向四面八方散去,又在太阳落山前回来,围坐在篝火前说起自己今日所见所闻,去了哪里又得了什么东西。
顾九思坐在他们之中,看着四周的密林群山,不用识海探寻就能知道有多少秘境里的魔物在黑暗中虎视眈眈,又有多少魔修妖魔和他一样混在他们之间。
耳边叽叽喳喳的嬉闹声始终不停,他也终于在这繁杂的热闹里意识到,九天炼这个世间第二秘境对眼前这帮道门青年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凶险到踏错一步便要万劫不复地炼狱,更像是一个被师长带出来游历增长见闻的地方。
数千年来进入此地的生灵,无论是妖魔还是修士,怕是没有一个像他们一般这么无所畏惧,也不会有谁敢在夜间的密林里喧闹成这样。
可顾九思也清楚,他们是真的不用担心有哪一步走错会要了他们的命。
沈星河坐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正翻阅着一本看起来崭新过了头的书籍。坐在他附近的人都默契的闭了嘴,没有一个人在这时上前打扰他。
顾九思不用看都知道沈星河拿的是哪本。
沈星河向来勤学苦练,一本书他能从头到尾翻阅上千遍。他便是再如何洁癖又如何爱惜,他看的书都少不了要留下翻阅的旧痕。
他手里能一直保持崭新的只有一本,是凌虚派掌门人闭关前留给他的静心经。
沈星河七年前进入凌虚派,成了凌虚派七十二峰最后一峰千绝峰的峰主。当时的掌门将他请过去的理由是,上面有他这个师尊和七十一个师兄姐弟,轮不到他这个最后一峰峰主处理事务。
结果沈星河接受峰主掌印的第二天,凌虚派掌门就躲起来闭了关,而他那时才从他那些师兄姐弟口中知道,连着掌印一块送给他的静心经是创派宗师仙逝前留下的。
谁拿着它,谁就是凌虚派的掌门。
沈星河向来死板又固执,就算暗地里吃了这个哑巴亏,在他心里,也断没有昨天才接了掌印,隔天就撂挑子不干的道理。
他没有成为凌虚派真正的掌门,却还是接下了派内大大小小无法解决的事务。上到道门盛典,下到新进派内的小徒弟每进一批就会上他的千绝峰对他磕头拜礼一次。哪怕他的清修总会被打扰,可没有一次他会拒绝。
顾九思心里很清楚,沈星河做这些并不是他反抗不了,他也不是什么任人欺的老好人。只不过对沈星河而言,庇护他们是件十分正当,又再理所应当不过的小事。
他是问鼎仙道第一人,本身就比这世间所有生灵都要强大。在其他人心里,或许强大是要站在世人头顶呼风唤雨。可对沈星河而言,他强大的目的是要遮风挡雨,庇护一切。
就像顾九思能察觉出他们之间混杂了多少魔修妖魔一般,在他道术之上的沈星河同样也能察觉得到。
可即便如此,他所做的也不是将他们斩杀,而是默不作声张开了禁制,将所有人连同妖魔都庇护在内,不给秘境里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伤人的机会。
若是这些妖魔和魔修有半点对沈星河无瑕道心的感念之情,意识到沈星河曾庇护他们这些哪怕只是安分守己片刻的妖魔,又给了他们多少机会改过,或许三年后那场压倒性的屠杀根本不会发生。
他们本不用去尝沈星河的雷霆手段,本不用见识一剑斩断两界的模样,本可以在凡间游荡,可他们偏偏不安生,只会横生事端,非要去看看沈星河风光霁月之下隐藏了什么。
沈星河又能隐藏什么呢?
他只是个身怀绝对利剑,随手便可屠尽天下妖魔,却一心一意做个君子,一次又一次给人机会,又在最后意识到妖魔罪不至灭种堪堪停手的,险些成神的道门之首罢了。
慕星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在黑夜密林中举办的篝火宴会,自来熟一般跟旁边的人胡天侃地,成功地将对方底细套了个底朝天后,又收获了一把刚烤好的肉串。
他将肉串分了一半递给了顾九思,“爹爹,你想到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顾九思想了想沈星河手里的那本静心经,“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我曾经烧过一个人的书。”
“烧书”,慕星辰有些不解,“爹爹不喜欢那个人吗?那本书对那个人很重要吗?”
“烧的时候确实不喜欢,毕竟烧书的时候也才认识他两三年”,顾九思啧了一声,“烧完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