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继回道:“她像是随口问了一句,应该不是在打听什么。” 佟蕤静默,对于温继的解读不置可否。 那丫头平日在宫里是个机灵鬼,什么时候学会打听这些个不关己的事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如墨的下落,可有线索了?” 温继道:“属下在此处这么久了,从未见她现身,平日里在云霓山附近巡视,也丝毫未曾瞧见过其身影。” 佟蕤望着眼前那一大片火烧留下的废墟,心上有无数个疑问闪过。 如墨一个柔弱的小丫头,当年发现庄子着火,一不进去救人,二没回去安国公府禀报,这些年更是一次未曾踏足这云霓山,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四年前的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呢? —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地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了。 温继突然有些担心:“陛下,这雪势越来越大,再晚些怕是要封山了,您可要先行回宫?” 前几年陛下来此祭奠,都是下了朝便过来,一直到夜色深沉方才回宫。 可像今年这般下这样大的雪,还是头一遭。 佟蕤却依旧在一块废墟上坐着,静望着眼前的三炷香在风雪中一点点燃烧。这雪太大,香不多时便会被雪扑灭,他已经中途点了五次火了。 听人说,香烛缭绕而起的烟会把世人的思念带到天上,天堂里他所挂念之人便能收得到。而香烛中断,视为不吉。 佟蕤不知道这样的传言是否可信,但随着香火不断被天上的雪花覆盖,他心里莫名觉得烦躁。 对于苏姑娘,他远不止众人看到的痴情这般简单。 她一个孤苦无依,不被父亲看重的姑娘家,带着丫鬟住在这山上,本该是与世无争,平安宁静的过完一生的。如今却香消玉殒,长埋枯骨。 有时候他在想,或许她的灾难,是他带给她的。 父皇赐婚的当天夜里,云霓山上便莫名起火,又岂会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场意外? 他对她,终究是有愧的。 这时,外面的暗卫突然来禀报:“陛下,齐王来了。” 佟蕤眸色微凛,话语阴沉:“他来做什么?” 暗卫回道:“属下不知,他只在庄园外站了会儿便离开了,属下便未曾在他跟前现身。” 佟蕤眯了眯眼,双拳握紧几分,随后又缓缓松开:“不必理会。” 暗卫应声离开。 佟蕤继续在雪中坐着,大雪将他身上覆了层霜色,他却浑然不觉,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的哀伤,令人为之动容。 苏梨做好饭出来,远远的看见他,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和暖意。 静默好一会儿,她缓步上前:“陛下,便饭做好了。” 彼时香已燃尽,在香炉里落下灰色的碎屑,与白雪融为一体。 他站起身来,眼皮抬也没抬,径自去了中院的一间卧房。 佟蕤一年中总会来这里几回,偶尔会在房中休憩。温继便特意收拾了一间卧房出来,每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进了屋,他脱下氅衣递给温继,温继拿出去将上面的雪抖干净,又进屋将氅衣搭在屋里的屏风上。 屏风前面摆着火炉,里面的炭火正烧得旺,佟蕤在一旁坐着,原本冰凉得没了直觉的身子渐渐回暖。 苏梨从厨房端了自己做的便饭进来,因为食材有限,她只做了两菜一汤,皆是清淡物。 其实苏梨很担心方才陛下让她做菜又是为了试探,故而她做得菜都是些最为家常的便饭。什么醋溜白菜,小葱拌豆腐,萝卜冬瓜排骨汤,这样的菜每个人做法都差不多,纵然陛下以前吃过,也不会察觉出什么不同来。 佟蕤看着那些菜,肃穆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拿了筷子自己吃起来。 他不知是饿坏了还是怎的,也不挑剔,吃得津津有味,不多时居然就把两菜一汤全吃了个干净。 其实小葱拌豆腐是凉菜,大冷天的苏梨都没指望他会碰,不过是搭配着好看罢了,没想到他竟然也给吃完了。 她目瞪口呆地在一旁看着,十分佩服陛下的胃口。 没想到平日里美味珍馐吃惯了的人,吃起这样的饭食,居然丝毫不含糊。 内心里,她竟然对他还有些钦佩。 默默把桌上的盘碟收拾干净,苏梨退出卧房,很自觉地回到厨房去洗碗。 恍惚间,她觉得像是回到了当初和如墨二人住在这庄子里的时候。 那时候她们二人虽是主仆,但庄子里毕竟没外人,她也不会什么活儿都交给如墨做,平日里两个人都是分工的,倒更像是两个相依为命的姐妹。 她做饭比如墨好吃,所以平日里的饭菜都是她来准备,之后如墨负责洗碗,再将厨房打扫干净。 她是安国公府的嫡女,过得却并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日子,但其实在这云霓山上她觉得每一天都是舒心的。 这里空气好,山水也养人,她曾经还跟如墨说过,如果她们两人一辈子就这么在庄子里相依为命,也很不错。 不过,谁又料到后来居然会发生那么多事…… 洗过碗,外面的雪还在继续,佟蕤在卧房里没出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 她自己漫步走在院子里,虽然寒冷,却一点没有躲进屋里避风雪的念头。 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对她而言似乎都有着抹不去的记忆。 那时候的她,一无所有,仅有的便是母亲留给她的这处庄园,还有如墨。 她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凡凡,简简单单。 徘徊在一片废墟之中,那夜突然着起的大火清晰如昨日,被火灼烧的疼痛,似乎也还在自己的心上烙印着。 谁也不知道,她居然重生了,还换了个新的身份。 对于这样的变故,她心里其实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向谁诉。 任凭是谁听了她的故事,也会觉得她是中了邪吧…… 风越来越大,雪越来越急。 她单薄的身子险些要被风吹走一般,站在废墟上摇晃几下,侧目却看见佟蕤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了,此刻正望着她,面色平静如常。 她心上微微一惊,上前行礼:“陛下。” “怎么在这儿?”他语气淡淡。 苏梨颔首:“听闻苏姑娘葬送火海,奴婢与她同名,心上也颇有些感触。” 佟蕤对她的解释不置可否,只顿了顿道:“风雪太大,今日怕是回不了宫了,只能先在庄子里住着,等雪停了清理过山路方可回去。” “是。”这还是第一次,佟蕤对她说这么多话。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何须向她个小宫女解释这些? 她还在揣摩着圣意,眼前突然递来酒囊:“陪朕喝酒吧。” 苏梨微怔,忙道:“奴婢不会饮酒。”她长这么大,还从未饮过一口酒呢,若在圣上跟前喝醉了,只怕不妥。 佟蕤却坚持:“这是圣旨。” 苏梨岂敢抗命,只得双手接下,捧在手里。 “喝。”他神色淡淡,说话的语气容不得旁人有半点置喙。 苏梨只能乖乖把酒囊送至唇边,仰头饮了一口。 白酒辛辣,一口入腹,她咽喉便好似着了火一般,脸颊也涨的红润异常。 脑袋嗡嗡作响,眼前的景物跟着有些迷离起来,她努力晃了晃脑袋,方才使自己清醒了些,抬头看佟蕤:“陛下,奴婢喝过了。”说着,把酒囊递了过去。 佟蕤却没接:“再喝。” 还喝?苏梨想拒绝,可对上他那双如鹰一般的眸子,到底有些胆怯,乖乖又喝了一口。 这一口入腹,脑袋涨得更厉害了,头重脚轻的,身子趔趔趄趄往后道,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陛下,这什么酒,好,好烈……”她说话的声音都跟着漂浮起来,抬头看佟蕤时,他的脑袋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三个…… 佟蕤没理她,只道:“再喝。” 酒精充斥大脑,苏梨已经没多少理智了,闻此有些不悦,蹙了蹙眉头,赌气似的仰头喝了好几口。 好嘛,既然非要她喝,她喝完总可以了吧。 然而,还没待她将酒囊里的酒喝完,人已经撑不住醉倒在雪地上。 佟蕤走过来,将她从地上扶起,她上半身好似没了支撑一般,顺势倒在他的怀里,嘴里呢喃一句:“好,好酒。” 双颊红润的好似抹了胭脂,就连脖子也成了丹砂色,双目紧闭,唇瓣微嘟,酣睡如泥。 看样子,醉的倒是不轻。 佟蕤在旁边的石头上坐着,任由她靠在自己怀里酣睡。 等了一会,见怀里的人仍没什么动静,他弯腰抓了一把雪捏成球儿,在她粉嫩的脸颊上蹭了几下。 她嗔怒地摇了摇头,不为所动。 佟蕤继续拿雪球蹭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顺着下颈去蹭她的脖子…… 冰凉的触感不断打搅着自己的好梦,苏梨终于被迫睁开眼睛,迷离的双目里含着嗔怒,使得她整个人添了几分娇媚可人。 见她终于苏醒,佟蕤丢了雪球推开她。 她扶着沉重的脑壳颤巍巍坐起身,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佟蕤脸上,眨巴几下眼睛,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佟,佟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