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愣愣站在原地,久久不发一语。 当初佟蕤回宫后迫不及待地求德妃替他说情,执意要娶安国公府的大姑娘苏梨为妻,他心下奇怪便命人追查,这才知道苏梨在云霓山上救了佟蕤,两人还在山上相处数月,甚至把父皇所赐的玉珏给了她。 佟蕤素来是最重情意之人,在朝中又素来有威望。 他决定杀苏梨,一是为了打击佟蕤,二来是避免安国公因着苏梨的关系倒戈佟蕤。 而事实上,佟蕤也的确因为苏梨的死消沉许久,险些没能站起来。如今纵然成了皇帝,却也一直痴心一个死人,后宫女眷皆入不得他的眼,致使他至今无后。 他自以为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姑娘苏柔,又何曾把那个素未谋面的苏梨看在眼里。只因为自己这个一箭双雕的计谋而沾沾自喜,却原来,竟是可笑至极! — 苏梨从噩梦中被惊醒,坐起身来大口喘着粗气。本是寒冬腊月,冷汗却打湿了薄衫,黏腻腻的贴在身上。 她双手抹了把脸,抱膝而坐。 不知怎么回事,她又梦到了云霓山上的那场弥天大火,浓烟滚滚,摧枯拉朽,房屋倾颓…… 她突然觉得心上一阵烦躁,再没了睡意,索性穿了衣服起来。 外面天色尚早,不过下等的宫女太监们却已经起来,此时正在打扫庭院。瞧见她出来,便有宫人送了热水过来让她洗漱。 苏梨洗漱过后,看着时辰太后应当还未醒,便自己一个人随意在息宁宫附近散步,顺便拿了小瓷瓶采集霜露。 天空泛着鱼肚白,凌冽的寒风席卷着,吹得耳边呼啸作响,面颊也被割得生疼,然大脑却是空白的,她拼命想要忆起些什么,但任凭怎么绞尽脑汁,都终究是徒劳。 想得头疼了,便只得摇摇头让自己莫要再去想这些,只一心去往御花园收集霜露。 冬日的御花园并不萧条,仍有耐寒的花儿冷傲孤清地绽放着,有红梅、雪梅,还有山茶和冬菊,以及一些连苏梨自己都叫不出名儿来的花儿草儿。 她将上面凝聚的霜花仔细收集在瓷瓶里,由着那些霜花化作露水。 等回到息宁宫时,戚嬷嬷恰好洗漱过从自己房里出来,瞧见她有些诧异:“今儿个怎么起的这般早?” 戚嬷嬷也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现今三十多岁的年纪,因为跟着太后保养的好,看上去倒像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她五官不算精致,但让人瞧着十分舒服,而且慈眉善目的,颇受息宁宫上下的爱戴。 苏梨给她行了礼,笑着将手里的瓷瓶晃了晃:“采了些霜露,用来给太后烹茶做甜饮。” 戚嬷嬷闻此笑了:“难怪太后娘娘疼你呢,这大冷天儿的居然亲自做这些,交给下面的人就是了,你如今可是太后跟前的一等宫人,凡事不必亲力亲为。” 苏梨道:“今日醒得早,自己闲来无事四处走走,顺便采些霜露也不费事。” 戚嬷嬷走过来拿起她的手瞧了瞧,却见那双纤细白嫩的柔夷此时冻得红里泛紫,她道:“你跟旁人不同,日后也大有前途,这双手还是要保养好些才是,我那里前两日太后赐了玉肌膏,你跟我进来我帮你抹些。” 苏梨忙收回手:“不必麻烦了,我这是方才在外面冻得久了,等回去捂一捂就好了。” 戚嬷嬷却道:“那怎么能成,你的手冻成这样,待会儿若是直接捂热怕是该痒了。”说着,不由分说拽着她进屋。 苏梨不好推辞,只好入了戚嬷嬷房中。 戚嬷嬷取了玉肌膏出来要帮她涂抹,苏梨忙道:“嬷嬷,我自己来就好。” 戚嬷嬷这次没拦着,直由着她自己涂,只又叹道:“太后打算来年开春就让陛下收了你的,你身份特殊,日后还是要爱护自己才是。若将来成了贵人,总要有一双冰肌玉骨的手才好。” 苏梨却是微微一愣,来年开春?这么快? 难道她真的要成为后宫众多女子中的一员吗? 看她突然怔在那儿,戚嬷嬷问她:“这可是好事,你不愿意?” 戚嬷嬷是太后跟前的人,苏梨自然不敢直接说实话,忙摇头:“也不是,只是我身份低微,倒宁愿一辈子伺候在太后身边。太后为人和善,若能长伴她老人家左右,我便知足了。所谓宫中贵人,阿梨觉得自己无福消受。” 戚嬷嬷笑她:“你有你的机灵能干,何必妄自菲薄?虽说你出身低了些,不过如今陛下无子,若你能笼络了圣心诞下龙嗣,以后母以子贵,必然是无可限量的。” 苏梨低着头,未再言语。 与戚嬷嬷说了会儿话,天色已经不早。戚嬷嬷去伺候太后梳洗,苏梨则是去小厨房给太后煮她每日清晨都要引用的花露羹,方才采集的霜露刚好用得上。 喝了花露羹,太后闲来无事站在窗前修建着梅花,苏梨在一旁侍候着。 戚嬷嬷进来问道:“太后,该用早膳了,可要吩咐尚食局传膳?” 太后想了想:“陛下该下朝了吧,传陛下过来一同用膳吧。” 戚嬷嬷应着出去吩咐小安子传话。 很快,小安子折回来禀报:“回太后,陛下一下早朝便出宫去了。” “出宫?”太后由苏梨搀扶着去软榻上坐着,面上闪过一丝讶然,转而问戚嬷嬷,“今儿个什么日子了?” 戚嬷嬷颔首:“太后,今儿个腊月初三,乃是……那位的忌辰。” 戚嬷嬷说的隐晦,但苏梨却是很明白的。 四年前的腊月初三凌晨,她活生生掩埋在了漫天大火之中。 不觉间,她浑身上下打了个颤栗。 又听太后叹息一声:“世间过得可真快,都四年过去了,陛下却仍念念不忘。” 戚嬷嬷在一旁道:“陛下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太后嗔她一眼:“这时候还说什么恭维的话,他是帝王,如何能对个早已不存在的人这般重情义,如此下去,可要让我们皇室绝了后不成?” 戚嬷嬷眼瞧太后似有了怒意,忙噤了声,不敢再言。 太后从软榻上起身,走至门口亲自开门出去。 外面寒风呼啸着,殿内有地龙倒不觉得冷,如今一出去顿时便觉得寒冷刺骨。 苏梨忙拿了貂裘大氅跟出来,亲自帮太后披上:“外面天寒地冻的,太后怎么出来了?” 太后抬头看了看头顶不知何时飘起的雪花,突然有些忧心忡忡:“这雪说下就下,陛下跑去云霓山,若晚些大雪封山了下不来可如何是好?” 这般想着,她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转而看向苏梨:“陛下去得急,也不知氅衣可曾带了,你去拿了陛下的氅衣送到云霓山上,如若当真封了山,你随时照顾着哀家也放心。” 苏梨吃了一惊,听太后这语气,她老人家似乎很希望这场大雪封了山,把她和陛下困在山上? “这……”她突然有些慌了,太后总给她制造机会,这让她内心实在不安。 “怎么了,莫非你怕冷不愿意?”太后突然脸色严肃下来。 苏梨吓得慌忙颔首应道:“诺,奴婢遵旨。” 太后脸色渐渐缓和,拉着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这才对嘛。苏梨啊,哀家对你的期待,你可莫要辜负了才是。” 苏梨再次颔首,嘴上却没敢再应。 太后命人吩咐了马车,苏梨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地送上了去云霓山的路程。 其实能再去云霓山上走一遭,苏梨心里是愿意的,或许到那里能找寻些上一世丢掉的记忆。可外面的雪越来越大,若真如太后所言封了山,她和陛下一起待在山上,她想想还是有些紧张的。 比起与皇帝同出在一屋檐下那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氛围,她倒宁愿不去云霓山了。 但如今她不过一届宫女,到底半点由不得自己。 坐在马车上,双手捧着暖炉,看着太后还精心准备的各种点心吃食,她心里十分没底。 太后就这么把她给送到陛下跟前,可如今陛下正满心扑在“苏姑娘”的身上,她若是去了,会不会太没眼色?陛下看到她,如若龙颜不悦,直接将她遣退回宫,她可怎么跟太后交差啊。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马车在寂静的大街上飞奔行驶,很快出了城,向着云霓山上而去。 掀开窗帘往外看,云霓山下的景物一如当初她记忆中的样子,似乎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了。 她还是苏梨,却不是苏梨。 云霓山上的那处庄子并非建在山顶,而是处于半山腰的,而道路也并不十分陡峭,再加上前几日太阳晒化了积雪,此时马车便很顺利的直接在庄园大门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