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风清月皎,万籁俱寂。 养寿宫外面,小太监端了安神羹自拐角处走来,瞧见隔扇门口站着的齐瑞恭谨行礼:“齐总管,这都二更天了,这安神羹可要送进去?” 齐瑞也有些头疼,自打那个叫苏梨的宫女送了抄写的《女戒》离开,陛下便一直坐在龙案前发呆,足足两个时辰了,愣是一句话也没说。 犹豫片刻,他把小太监手里的安神羹接过来,摆了摆手:“退下吧,我送去就好。” 踏入大殿,殿内寂静非常,陛下依旧在龙案前坐着,眉头深锁,既没有批奏折,也未曾看书。单收执头,整个人不知再想些什么。 齐瑞小心翼翼上前,将安神羹搁置在龙案上:“陛下,都二更天了,您该歇下了,明日还得早朝。” 佟蕤回过神来,目光又落在案桌上放着的那份《女戒》上,眉头拧的更深了。 他拿苏梨的字与苏姑娘平日里练习的字迹对照过了,苏梨的是瘦金体,苏姑娘的却是簪花小楷,两厢对比分明也瞧不出什么来。 不过当初他让安国公整理苏姑娘的字送过来时,他记得安国公说过,苏姑娘会两种书法,正是簪花小楷和瘦金体。 只是,苏姑娘的簪花小楷更加隽秀,又觉得自己的瘦金体难看,平日练过之后便会让人丢掉,并未遗存。 怎么这么巧,这个小宫女居然也练习瘦金体,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巧合…… “陛下?”见圣上仍在沉思,齐瑞又小心唤了一句。 佟蕤回神,看了眼桌上的安神羹,突然道:“你去安国公府,让人仔细寻找苏姑娘平日所练之字,看看有没有未曾丢掉的瘦金体,如若有立马送过来。” 齐瑞吃了一惊:“陛下,夜已深,安国公府里的人只怕都睡下了……” 佟蕤看了看殿内的烛火,压下内心的冲动,话语淡然许多:“既如此,就明日再去。” 他说罢将安神羹喝下,起身去内殿打算就寝。 脱了外袍只着件玄色中衣躺至榻上,枕边放着前两日他让苏梨配置的香囊,熟悉的香味在鼻端萦绕,恍惚间好似苏姑娘还在。 这几日睡觉时闻着这清新淡雅的味道,他睡得总比往日要好上许多,竟是比御医们开得各种安神药都管用。 然而今夜不知怎的,闻着这香囊他却再次失眠了,闭着眼睛脑海里是各种丝丝缕缕、错综复杂的线索,还有那两张分明不一样,却总被他重合在一起的绝世容颜…… 不过今夜寒风凛冽时,失眠的却不止他一个。 齐王府,齐王佟蔚自打今日入宫给太后请安回来,整个人便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满脑子都是在息宁宫听到的那支曲子,以及小时候初遇“苏柔”的画面。 幼年的记忆再次被勾起,他躺在榻上侧首望着枕边熟睡的女子,一时间神色复杂,双眉紧蹙,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不断在脑海中闪现,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强烈。 苏柔睡梦中呓语两句,翻了个身抬起胳膊搂住他的腰,整个人往他怀里蹭了蹭。 依着往常,她这般动作都会得到他的回应,将她整个人细心呵护地拥在怀里。 然而今日,她搂着他时,他却一动未动。 睡梦中的苏柔因为这份笑笑的异样渐渐有些苏醒,她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意识渐渐明朗,缓缓抬,用带着嘶哑的嗓音问道:“王爷怎么没睡?” 自打苏柔怀孕以来,她晚上睡觉总有些恍惚,唯有在房里点上一根蜡烛方可睡得着。昏黄的烛光映照下,她分明看见他不像是睡一觉刚醒来的样子。 齐王侧首看她,沉默须臾方道:“没什么,只是今日在息宁宫那宫女奏的曲子,我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可仔细再想又觉得想不起来了。” 苏柔脸色立马拉了下来,残存的困意全然消失:“王爷如今是惦记那曲子呢,还是惦记吹曲子的人呢?” “你这又是何意,她不过是个宫女,我惦记她做什么?何况,阖宫都在传她入了圣上的眼,我又怎么可能会上心?柔儿知道的,我一直喜欢乐曲,故而才想得多了些。” 说罢,他一双凤眸望着苏柔那张娇艳如花的脸,缓缓询问:“柔儿可听过那曲子?” 苏柔一脸不屑:“不过是个卑贱的小宫女,谁知道从哪儿听到的上不得台面的曲子,也好意思在我们和太后跟前表现。我也没觉得她那支曲子好听在哪儿啊,若非用的是陛下的红玉箫,只怕更加难以入耳呢,王爷的品味越发倒退了。” 她刚说完,却见齐王正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一双眸子晦暗难测,她陡然心上一惊,目光瞥向别处:“王爷这般瞧着我作甚?” 齐王缓缓从榻上坐起身,幽深的眸子锁着她,一字一顿道:“王妃难道忘了,当初我与你幼年初遇之时,你所吹奏的正是这支曲子。” 苏柔的心顿时往下沉去,一只手不觉间攥紧了被角,面上却强自镇定,抬手揉了揉脑袋,苦笑道:“瞧我这猪脑子,自打怀了孕总是丢三落四的,居然连这支曲子也忘记了。不过也是,这曲子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不记得也是正常。” “是吗?”齐王依旧淡淡看着她,目光中没了先前的温柔与宠溺,“我以为,那是你我二人美好的回忆,本王记得,你应当也该记得的。” 苏柔见此佯装恼怒:“王爷此话何意,莫非不信任我不成?我为你生儿育女,换来的便是你如此态度吗?” 齐王心里一阵烦躁,从榻上下来:“我想到尚有公务要处理,你早些睡吧。” 见他欲走,苏柔也忙坐起来阻拦:“王爷!你究竟是为了躲我还是为了处理公务?若你不喜欢我,不信任我,何不直接休了我了事?左右我苏家如今不得圣上待见,你娶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齐王叹息一声,转过身来瞧她双目含泪,楚楚可怜的模样,言语温和下来:“你莫多想,我如今是真的有事,先好好睡觉,莫要伤了胎儿才是。” “真的?”她抬起雾蒙蒙的一双眸子,可怜巴巴望着她。 “自然是真的。”他抚了抚她的脊背,转身出去。 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苏柔抬手将鸳鸯枕掷在地上,脸上柔婉的神情消失不见,眸中闪过一丝冷冽,还有着些许慌乱。 “怜月!”她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守夜的怜月推门进来,瞧见地上的鸳鸯枕弯腰拾起,缓缓走过来,“王妃,您和王爷这是怎么了?” 自打王妃嫁给王爷,王爷一直都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对王妃也是关怀备至,还从未见他像今夜这般呢。 苏柔听到这个就来气:“能是怎么了,还不是息宁宫里那个宫女,好端端的她吹什么曲子不好,居然吹了小时候大姐在王爷跟前吹过的那支。王爷幼年出宫与我大姐相遇那些细节我如何得知,自然也没听过那支曲子,我看王爷是起了怀疑。” 说到这儿,苏柔顿了顿:“说来也是巧,宫里那名宫女也叫苏梨,正是与我大姐同名。” 怜月想了想:“那,王妃方才跟王爷坦白了?” 苏柔道:“我又不傻,王爷最恨被人欺骗,我若告诉他当年是苏梨顶了我的名字出府与他相遇的,那我还有命在吗?” “咚!”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折回来的齐王自外面进来,双目阴沉的可怕,直直瞪着苏柔,“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苏柔面色瞬间惨白,双唇微微颤抖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诈我?” 齐王走过来,抬手捏起她的下颚,一字一顿地又问了一次:“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他力道极大,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眸中一片猩红,那是燃烧的愤怒的火焰。 苏柔疼的眼眶中凝聚着雾气,却倔强地抬头:“是,我母亲嫁入安国公府之后待苏梨甚为严苛,从不许她外出,若私自出府让母亲知道,她就要在佛堂跪上一天一夜,连滴水都不让喝。小时候我们姐妹关系还算勉强,有时候看她可怜,我偶尔会帮她溜出去玩上一天,她在外面用的都是我的名字。” “所以,当初我遇上的那个,是你姐姐苏梨……”齐王实在有些难以置信,原来这么多年,自己居然都被蒙在鼓里。 苏柔却笑了:“是,她才是你心心念念要找的人。不过王爷别忘了,我姐姐苏梨是怎么死的,还有云霓山上的那场大火,又是怎么来的。” “是你杀了她,你亲手杀了她!”她突然仰头,放生大笑起来。 齐王也跟着趔趄几步,神色随之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