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明白了,心底微微滑过一丝叹息。这大约是不许他们桓哥儿再继续进上书房的意思。
她早该想到的,太后大约是恨极了他们的。
柔嘉至今都记得母亲吊死那一日太后站在那熊熊大火旁的笑意,她那时大约是极得意的,对着他们这对无依无靠的姐弟,连遮掩都不必。
但当着弟弟的面,柔嘉什么都没说,仍是牵了他进来。
许久未见,柔嘉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他的头,萧桓却偏身一躲,藏到了小太监的身后。
柔嘉落了空,直直僵在那儿,倒也不生气,只是半蹲了下去,离他更近些:“怎么了,不认识姐姐了?”
似乎是闻到了熟悉的香气,萧桓忍不住探出头,细细地打量着这张极为漂亮的脸,半晌,又好奇地伸出了手指,一点一点描着她的眉眼。
小孩子软嫩的指尖从她的眉毛上轻轻擦过,落到小巧的鼻尖,眼里的陌生一点点消失,最后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丝笑意。
柔嘉心里一软,慢慢靠近,额头抵着他的额:“现在想起来了啦?”
这是他们从前常在一起玩的游戏。萧桓不会说话,反应也有些迟钝,柔嘉为了让他记住自己,便常常带着他玩这个认人的游戏。
母亲死后,她只是一个公主,没办法抚育皇子,而且又因着开蒙的缘故,萧桓便被送到了乾西三所的皇子居所,算起来,她们姐弟之间已经许久未见了。
萧桓不会说话,但显然是记起来了,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
柔嘉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忍不住失笑,随后也学着他的模样将手搭上去,轻轻勾画着他的眉眼。
他和柔嘉有三分相似,大抵都随了他们那个样貌婉约的母亲。剩下的七分,倒是实打实的男孩子了,特别是那道剑眉和高挺的鼻梁,是萧家人一贯的标志。
柔嘉指尖滑过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皇兄那张相似的,却更加深邃,更加锋利的面容,想起他鼻尖抵着她耳后喷吐的热气,想起他牙尖没入她颈肉时的锋利,极具成熟男子的攻击性。
手指微蜷,柔嘉心乱如麻,慢慢收了回来。
“姐姐也记得桓哥儿。”她轻声说道,微微有些叹息,伸手将这个只有半人高的孩子揽进了怀里。
生父死了,母亲死了,故园难回,皇兄厌恶,在这深宫之中,在这普天之下,只有这个弟弟和她血脉相连着,让她感觉到一丝温热。
萧桓从来都不喜别人靠近,但眼下被牢牢地抱着,他只僵硬了一瞬,便顺从地倚靠在了柔嘉怀里,稚嫩的小手慢慢环住她的脖颈。
他虽然不会说话,但似乎也很喜欢这样的柔软和亲近。
两个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微凉的手指搭在她颈上,柔嘉慢慢松开,包住他软嫩的掌心问了一句:“怎么这么凉?”
然而轻轻一碰,萧桓似乎被刺激到了,惊恐地往后缩,一直缩到门缝后的角落里,把自己完全遮掩住。
柔嘉被他一挣,匆忙间只看到那手臂上有道淤青。
她心头一紧,对着那蜷缩在门后的人慢慢张开手臂,轻声地安慰他:“桓哥儿,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别怕,出来让姐姐看看好不好?”
可萧桓反倒退的更后,全身发抖,像一头可怜的小兽。
“桓哥儿,有姐姐在,你别怕。”柔嘉心底一抽一抽地疼,慢慢地靠近,想把他抱在怀里。
然而手腕刚一搭上去,便被极具惊恐的萧桓凶狠地咬住。
小孩子害怕起来不知轻重,手臂一下便见了血,柔嘉吃痛,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染秋忙跑过去想要将人拉开:“六皇子,这是您的亲姐,您不能这样!”
可他像是听不懂一般,反倒咬的更紧,牙尖深深地陷入了肉里。
“六皇子!”
染秋急的快哭了,一直侍候他的太监小泉子许久没见他这样,一时慌了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柔嘉疼的眼中泛出了泪,却咬住唇试图让他平静下来:“桓哥儿,别怕,我是姐姐,我从前带你放风筝,荡秋千,带你到城楼上看烟花,你不记得了吗?”
她忍着痛一下一下地抚着,那颤抖的脊背终于慢慢平息了下来,萧桓松开了牙,唇上还沾着血迹,大口大口地喘气。
稍稍一清醒,看到那被他咬的出了血的手臂,萧桓惊恐地愣在了那里。
他颤着唇不说话,眼泪却大颗大颗地砸下来,烫的柔嘉心里一蜷。
“好了,没事了。”柔嘉慢慢捋下了袖子,遮掩住那深深的牙印,将他揽进怀里,“姐姐知道桓哥儿不是故意的,桓哥儿只是被吓到了,以后不会这样了,对不对?”
萧桓看着那手臂,想碰又不敢碰,眼泪啪嗒地掉了许多,最后点了点头。
这孩子本性善良,出了这样的事怕是比她还难过。
终于将他安抚住,柔嘉擦着他脸上的泪,试探着问道:“桓哥儿,让姐姐看看你的伤好不好?”
眼前人太过温柔,萧桓犹豫了片刻,还是乖乖地将手伸给她。
柔嘉颤抖着手将那袖子慢慢上捋,遮蔽一揭开,只见幼嫩的胳膊上布着无数道掐痕,咬痕,几乎没一块好皮。
胳膊上都有,那其他地方呢?
她忍着气,又将那裤子往上卷了一点,腿上更是伤痕累累,青青紫紫,深浅不一。
酸涩,心疼,一波波的情绪涌上来,直烧的柔嘉血气翻滚。她简直难以相信,为什么有人心狠地会对一个幼童下这么重的手!
他只有六岁,他甚至不会说话,即使是受了这么多的折磨也没办法跟别人吐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