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疑片刻,陆柒按品级在阶前站定。
以帝王亲卫参与朝政时,仅需立在冥主身后而无需同众人一道行礼,如今立在下头,从这个角度看来,此前并不多么遥远的帝王玉阶,连同玉阶上被一袭墨色朝服笼罩的冥主,都显得高高在上。
在一片“吾皇永寿”的唱喏声中,陆柒同众人一道躬身行礼,而后被冥主冷戾的灵力托起。
从前被他远观、稀松平常的事,如今亲身体验,竟然有一丝陌生。
冥主依旧是那身密不透风的黑袍,唯一不同的是,原先他只需稍一侧目,便能瞧见那墨玉冕旒之下,宁霁玉苍白中带着一丝艳丽的红的面庞;而如今,却是连他也不能窥见冥主的真容。
陆柒的神志有一瞬间的恍惚。
“……孤意已决,尔等不必再劝,”王座上的冥主嗓音冰冷,仿佛自天边传来,缥缈无度,忽而又话锋一转,“陆将军意下如何?”
被点到性命的陆柒骤然回神。
他竟在朝堂之上走神了?
陆柒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略一思忖,硬着头皮道:“陛下所言甚是,微臣定当大力支持。”
宁霁玉也没在意他的走神,冷淡地点了点头,复又道:“昨日诸位爱卿已与吾商议过了此事,眼下也不必多说,北境的情况迫在眉睫,此事宜早不宜迟,陆将军听令。”
陆柒上前半步,出列行礼道:“臣在。”
“即日起,着禁卫军统领陆柒为镇北大将军,领八万冥兵,前往北境作战!”
说到此处,宁霁玉站起身来,墨色的衣袂翻飞,掀起一阵翻涌的灵力。
“臣陆柒,谨遵圣意!”
陆柒深深行了一礼。
昨日宁霁玉虽已应下他前往北境一战的请求,但陆柒不曾想到,宁霁玉竟然今日便在朝上宣布了这一旨意。
如此看来,他不让自己跟上丹墀,非是为了贬斥于他,而是当真要重用于他。
朝中一片哗然。
昨日不过几个“肱骨”前来求和,大部分人皆不知此事,仍旧有人出声质疑,尽皆被宁霁玉一一否决。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冥主要将陆将军“捧上台面”。
“今日便先到此,秦爱卿尽快点齐粮草,三日后便行出征大典,由陆将军领兵开拔。”宁霁玉一锤定音,语气冷淡。
虽看不见冕旒遮盖之下宁霁玉的脸色,陆柒却隐隐觉得,对方此刻或许……
不太高兴?
夜里陆柒看完了布防图,正要歇下,房门忽而被人推开,一身素白寝衣的冥主除了帝王仪仗,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只是步履之间,隐有一丝微晃。
“微臣见过陛下。”对方身上的气息太过冰冷,陆柒下意识便如白日里一般向宁霁玉行了君臣之礼。
在他低下头去的一刹那,宁霁玉眼底闪过了一丝阴郁之色。
宁霁玉上前半步将陆柒扶起,淡淡道:“陆将军请起。”
宁霁玉虽只是将他虚扶一把,但对方的指尖依旧不可避免地落在陆柒身侧,隔着衣料一触即离。
尽管只是一瞬、尽管还隔着数层衣物,陆柒也分明察觉到,宁霁玉的指尖极冷。
冥主虽素来体温极低,却不该冷到如此地步才是。
“将军在看北境布防图?”宁霁玉粗粗扫了一眼,轻声道。
陆柒微一颔首:“已看得差不多了,北境地势险要,气候严寒,多冰川、山地,正是易守难攻之地,只消好生利用,此战应能大获全胜。”
“吾自然信你,”谈及兵事之时,陆柒的眉眼间尽是独属于战神的意气风发,宁霁玉不禁脱口而出,“依将军的本事,天下又有几人能敌?”
陆柒心下狐疑,见冥主神色恍惚,立时便已明了,那位真正的陆将军,恐怕也与自己一样,于军事上极有天赋。
极力忽略心底泛起的不安的波澜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陆柒正色道:“微臣多谢陛下信重。”
难不成今日冥主前来,只为说此事不成?
宁霁玉的目光落在他的脚踝之上。
“将军出征在外恐多有不便,”宁霁玉语气依旧镇定,唯有纤长的眼睫在烛光跳动之下轻轻颤抖,若非陆柒敏锐,便要错过冥主隐隐的茫然无措,“吾特来为将军……除去此物。”
陆柒瞳孔微缩。
他……不怕自己就此离开吗?
宁霁玉指尖一点,陆柒便觉自己脚踝上并不存在的桎梏疏忽一松。
他自然没有这么好心,在除去这一锁链之外,还悄然借机下了一道术法,将陆柒的面容稍一遮蔽。
只消天界不那么快地认出陆柒在此,他便还能有……
一争之力。
昏黄的烛光为冥主苍白的面颊稍稍添上了一丝血色,亦将他颈项间拢在寝衣之下的红痕照得若隐若现。
陆柒愈发看不懂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