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被捧起脸的瞬间,赫连桀就回过神了。
那张近在咫尺脸,跟山巅的雪莲一样莹白剔透。
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但赫连桀不识得。
他只眨了眨眼睛,没敢动弹。
简守看他发呆,拍了拍他的脸:“头疼么?”
不应该啊,每种药的剂量他都写得清清楚楚。
除却失去记忆后反应会慢点,应该不会有其他后遗症才对。
赫连桀摇头,他当然没觉得头疼。
他这么快就给出回应,简守也终于反应过来:“所以,其实你听得懂,但是不会说对么?”
赫连桀便又老实地点了点头。
简守沉吟片刻,朝赫连桀眨了下眼睛,亮晶晶的:“成吧,以后我教你中原话好不好啊?”
微扬的唇角,红润的嘴唇,说出那些赫连桀爱听的话来。
他诱惑人的时候就像个坏蛋,偏偏本人又丝毫没有自觉。
赫连桀屏住呼吸,灰绿色的瞳仁里浸出了一汪潋滟的水。
简守就再一次地感叹,好漂亮的眼睛…
两盆污水过后,赫连桀的发色就完全显露了出来,是带卷的棕发。
一张脸也被简守给洗得干干净净,但皮肤还是又糙又黑。
简守站起来去拿帕子,他就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简守给他擦头发,他就眯起眼睛一脸的享受,仿佛只要跟简守待在一起,之前的惶然就消失不见了。
这人对自己如此的没有戒心,反而让简守有些不适应。
天晓得,他只是一时觉得有趣而已,或许很快就会厌倦。
他自以为熟知自己的秉性。
不过在还没有厌倦之前,他不介意对这人好一些。
带孩子什么的,他最擅长了,毕竟谷里有那么多小孩儿。
那个时候的简守,还不知道在漫长的岁月里,总有些例外的事和例外的人。
曾以为三天就会消失的热度,却可以维持一年、两年、三年,甚至一生。
他也不曾晓得,擅自剥夺别人的记忆,终究是会遭报应的。
蝉衣送来早饭时,因为屋子里多出来的一个人给吓一跳。
他又忍不住去看,听石斛说,他们拖回来的人竟是个北戎人。
深棕的卷发,更黑的皮肤,脸上虽然没有完全消肿,但也看得出五官深邃。
蝉衣就忐忑起来,北戎向来就与南昭势不两立,北戎人更是蛮横粗鲁。
如果他伤害谷主该怎么办?
简守看他一皱眉就知道他心里在嘀咕些什么:“小小年纪,怎么天天愁眉苦脸的,看着就不讨喜。”
他挥了挥手:“都放下,快些出去,别在我眼前晃悠。”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赶走,蝉衣却莫名宽心起来。
谷主就是这样,刚开始时对谁都好,相处久了就会嫌你烦,让你滚得远远的。
想必对这个人也会一样吧……
阖上门的时候,蝉衣最后往里面望了一眼。
身材壮硕的北戎男人,乖顺地坐在谷主旁边。
一双眼睛不晓得往哪里放,就一直停留在谷主的身上。
那眼神,像极了院门口的大黄,忠心又讨好。
简守拿起桌上的热帕子擦手,看赫连桀还盯着自己看,就把他的手也抓过来,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擦拭。
他抬头问他:“吃饭不需我喂吧?”
赫连桀的眼神依旧专注,摇头。
那就好,失个忆总不至于变成残疾人了吧。
简守将勺子塞进了赫连桀的手里:“不够就自己添。”
早餐煮得很清淡,就青菜小粥里放了些盐。
但火候掌握得极好,再配上腌制的碎萝卜,很快就能暖胃了。
简守畏寒,是从娘胎里带出的隐疾,不能根除,只能一直温养着。
这会儿闲下来后就又觉得冷了,重新披上了大氅。
等他转眼,赫连桀就捧着砂壶吃尽了最后一口粥。
看来是饿狠了,简守将自己剩下的半碗粥推过去。
“冷了,你帮我吃了罢。”
他是真嫌弃,要是赫连桀不吃,他就端去喂大黄了。
将人与狗等同,他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过分。
赫连桀也不觉得,反而有份隐秘愉悦,藏在心底发痒。
简守看着他吃完,又坐下来,试探性地问了句:“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赫连桀有些气馁,摇头。
这下彻底放心了,简守拉开他另一只完好的手掌。
指腹划过厚而硬的老茧:“没事,我给你重新起个。”
眼前浮过那块令牌,简守一笔一划地写着:“忘忧,是萱草的别名。”
不管赫连桀看得再怎么仔细,他也记不住这些比划。
对于陌生的名字他打心底地抗拒,可却抗拒不了对面的人。
于是他收回五指,将简守的指尖攥进了掌心里。
用着北戎话问,“你又叫什么名字?”
“南枝,吾名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