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及南枝谢,早随北雁翩。”
……
他在他的手上写字,语调微微上扬,说着他听不懂的诗句。
余光恍惚之间,赫连桀的心跳缓了又缓,依旧响彻着回荡。
似乎在这一瞬间,他的脑子变得异常清醒。
他知道自己受了伤,也知道自己忘记了所有,而面前的这个人救了自己。
就像张白纸,想要蜷缩起来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展开,供对方在上面肆意涂画。
或轻或浅,或重或深,抱以那隐秘的期待。
赫连桀分不清,这是源于行到穷尽时的依赖,还是……某种肤浅的悸动。
他只是,感觉不妙。
赫连桀垂下眼眸,他想将情绪藏起来,手却舍不得放开。
简守没有留意他的变化,反而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了。
三三没唬他,他也没骗赫连桀,这一世原主的名字就是南枝。
还是小时候,圣医谷的先生亲自替他起的。
圣医谷里的小孩儿大多都是孤儿出身,南枝也不例外。
但和其他被抛弃的孩子不同,南枝的父母死在了那场灭族的谋杀里。
只余下一个年仅五岁的他。
十六年前...
天下大势三足鼎立,名曰南昭、北戎和东临。
而在三国的交界处,西晋群岭里分别坐落了三个部族。
以医术悬壶济世的寒水,以蛊毒巫术著称的伏猷。
还有彻底与世隔绝的鲛族后人,临渊。
三个部族中的伏猷,常做的就是刀口舔血的买卖。
绵延了百年的天机阁、百花楼......下到江湖、上到朝堂,都有他们的影子和足迹。
甚至就连东临的灭国,也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世间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求得窥天机,方能写生死...
那时候的寒水,虽然不如伏猷这般脉络人间。
却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只要有病人找到他们,就必定会出手相救,被世人称作活神仙。
可...到底是不一样了。
昔日的辉煌全都湮灭在那场部族间的战争里。
甚至,对于临渊来说,这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到了南枝父辈的这一代,临渊族人不再学习蛊毒医术,也不再过问世间诸事。
但他们所以为的诸事无关,却不是真正的无关。
百年前,真正能定夺天下的,一直的都是临渊之人。
他们拥有着绵延在血液里的上古能量,传说中那种能力,可以起死回生、白骨再肉,可以通天意晓未来。
是最接近神的,先知。
可传闻就仅是传闻而已,毕竟临渊人也没能逃过被灭族的命运。
如果真的能预见的话,为什么不逃,不求饶呢?
心中一片涩然。
那场被原主埋进心底的大火,简守从没忘记。
记忆之中,绵延的天尽头黑得发紫,月边的云像血色的海。
有人背对着自己,长身而立、遗世孤决。
他手中高举的火把,像胜利的旗帜,飘摇地艳绝了整个夜空。
冷汗和泪水成串地滚落,血腥味混杂着泥土的潮湿,几欲令人作呕。
从栅栏的缝隙里,南枝看到那人扔下了火把,火焰迅速在那些尸体上窜高。
皮肉焦作炸裂的声音太可怖了,他死死地捂住脑袋,咬着牙齿不敢呜咽出声。
那人站在火焰之中,沉迷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半张瘦削的脸在火光热浪之中明灭浮现。
然后微微偏头,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捕捉到了藏起来的小孩。
弯着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恶意...
“你好啊,小怪物~”
简守的手心里开始出汗,赫连桀反复用袖口去擦。
简守却猛地将手抽了回来,又回到了那种惯有的、面无表情的疏离。
“你先回去,等会儿会有人给你送药。”
他话里的意思让人琢磨不透,“你这么厉害,等身体好些了,就将武功都拾起来罢。”
被赶出门外时,赫连桀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转变。
他眼中惶惶,只来得及用手指扣住即将合上的门板。
很用力,不舍得松开。
简守就伸出手将它一根一根的掰开,像一朵白雪落在了一块碳上。
重新挂起来的笑意,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纯粹粲然。
可赫连桀还是被迷花了眼,下意识地放开了手,由他掰弄。
简守与他对视,瞳孔里有细碎的流光:“你会保护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