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灯火也越来越明亮。画舫渐渐被人租了去,乌蓬小船已经一点都不剩了。步沅芷看着荡漾离开的画舫与小船,微微眯了眯眼眸,问身边的扶桑,“什么时辰了?” 扶桑看着面色有些不善的步沅芷,小心翼翼地道,“现在是酉时六刻了。”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小姐一向是不喜欢等别人的,她等了小半个时辰这位小侯爷都没有来,小姐看来是有些恼了。 步沅芷回头看了一眼临安酒楼,又看了看来此的道路。路上的人熙熙攘攘,大多是公子们成群结队,亦或者携带着女伴们,这些公子哥中并没有苏唐的身影。步沅芷的手攥紧了自己的袖子。 苏小侯爷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放她的鸽子。 她看见偌大的临安湖中仅停靠着的一只画舫。那只画舫是刚刚从湖中心划过来的,正停在步沅芷的面前。画舫并不大,也没有像其他的画舫那样张灯结彩,显得有些素净。但仔细一看,画舫的雕工很精致,一朵朵花雕刻得栩栩如生。步沅芷看得出来,画舫上刻着的是栀子花。 她等了苏唐这么久,既然苏唐没有来,她又出来了,那便自个儿上画舫吧。 步沅芷对着身后的荷桑扶桑、江船夜雨吩咐道,“走吧,我们去夜游临安湖吧。” 荷桑是个机灵的,当下便和画舫的撑船人道,“老叟,我们小姐要坐船。现在能走吗?” 摇着橹的老叟抱歉地朝着步沅芷笑了笑道,“实在不好意思,这船今晚已经被客人包下了。” 步沅芷叹了一口气。看来今天注定是与这临安湖无缘了,倒是白白出来了这一趟。她朝着老叟颔首,心中有些遗憾,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阿齐,什么事情?怎么这么吵?” 她闻声抬头,便看见了从画舫里走出来的青衣男子。男子一副懒散的模样,皱着眉头问船夫,边问问巡视着四周,在看见步沅芷的时候,他微微一怔。 船夫当下实话道,“这位小姐想租下画舫……不过已经告知了小姐里面客人了。” “步六小姐?”他没有理会船夫,有些讶异地道。 这人不是沈青还能是谁呢? 步沅芷看到沈青,自然知道了里面坐着的人是太子了。她抿了抿唇,朝着沈青含笑点了点头,却没有想到沈青这个时候冲着里面大喊道,“步六小姐想坐船!” 步沅芷尴尬地看着沈青,正准备开口解释,画舫的帘子里传来了男子淡淡的声音,“那就请六小姐上船吧。” 步沅芷:“……” 这个时候,她上去也不是,不上去也不是。上去的话,太子殿下正在里面呢。不上去的话,当时是她说要去画舫的,现在人家让她去了,她不去就显得很矫情了。 步沅芷在心中暗暗骂了苏唐数遍,正在纠结的时候,太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像平地里起了一阵风,又像是空旷的山谷里忽然落了雨,滴滴答答,引人注目,“六小姐不必多虑。” 话都说到在份儿上了,步沅芷想推托也推托不了了。她撩着裙角走了进去。原本今日是和苏唐游玩的,步沅芷并没有刻意打扮,随意地穿了一件交领式浅蓝色襦裙,簪了蓝色的珠花。 画舫看着不大,里面的空间却很大。她注意到沈青刚才叫了船夫的名字,看来这船十有八九本身便是太子殿下的。 进去的时候,先看到的一个大桌案,桌案上摆放着精致的菜肴。桌案前坐着太子殿下,依旧是一身白衣,清冷淡漠,少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他的对面跪坐着一个女子,散着长发,背对着她,她看不清这女子的容貌。一旁放着琵琶,两边则是被拉上的帘子,若是掀开帘子,临安湖的景致便尽在眼前。 步沅芷见此情景,觉得更加尴尬。敢情殿下在带着美人泛舟夜游,品着佳肴,听着琵琶,她此番进来着实是煞风景啊。 她抬腿便要往外走,却被太子叫住了,“你等下。”而后又道,“你先下船吧。” 步沅芷有点儿懵,太子又让她等下,又让她下去,到底是闹哪样呢?她来不及多想,便准备退下,却发现琵琶女起身离开,缓缓下了船。 步沅芷这才知道后一句话是和琵琶女说的。 这擦肩一过,她看不分明这人的模样,只觉得身材十分高挑,身上有些浅浅幽幽的香气。步沅芷犹自在愣怔的时候,听见太子轻轻地“咳”了一下,“那个,不是舞姬,不要多想。” 步沅芷回眸看向他,他已经起身了,掀开帘子推开窗,湖风吹进来。他凭栏而立,递了一个眼色给沈青,沈青立刻让船家开船。 犹豫了片刻,步沅芷也推开了一扇窗,任凭湖风灌了满身,“殿下好雅兴,这临安湖的夜色真美啊。” 太子的下巴搁在双手上,眼睛里全是温柔灯火,“步六小姐一人来临安湖吗?一人游玩,多半寂寥,虽然我也喜欢一人。” 步沅芷记得明明这画舫里刚刚下了一位美人,何来一个人呢?再说,她原以为约了人,只是该死的苏唐放了她鸽子罢了。 “这倒不是,原是约了人一起游玩,只是那人有事来不了了。”步沅芷实诚地回答,眯着眼睛看着从眼前划过的小船。 太子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方才淡淡地道,“也不知道哪家姑娘得六小姐青睐,有幸共泛湖。” 步沅芷侧着头枕着栏杆,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倒不是姑娘。” 这下子太子是彻底地沉默了,隔了好久,都没有说话。在步沅芷以为这画舫要彻底沉默下去的时候,沈青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带着几分惊讶,“殿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太子凉凉地瞥了他一眼,“闭嘴。” 听了沈青的话,步沅芷依然把脑袋搁在栏杆上,偏头带打量着太子,看见他的侧面线条柔和,眉如远山黛,肤色白皙,那是夜也遮不住的白净。太子没有看她,很安静地看着笙歌一片的临安湖。 似乎注意到了步沅芷的目光,太子轻轻地咳了一声,“咳……你不要听沈青胡说。” 沈青委屈地瘪了瘪嘴,“胡说胡说胡说,殿下成日都说我胡说,我改名胡说得了。” “好,沈胡说。”太子眼睛眨也不眨,淡淡地道。 步沅芷哑然失笑,看着画舫雕刻的栀子花,想起“木叶”里太子之前买的那盆,“殿下买的那盆栀子花,过了这么久,应该开了吧?” 太子侧头也看她,两个人目光在这一刻对视。太子尴尬地立刻偏过了脑袋,一本正经地打量着湖面,“没有,死了。” 步沅芷:“……” 她正要说话的时候,却看见对面的画舫里,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以及女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太子也听见了这声音,脸上的表情严肃了几分。 因为两艘画舫离得近,步沅芷可以听见那边那艘画舫里传来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这个野种,明明不是老子的女儿!你居然骗了我六年!狗东西,老子今日就把她送西天,和她那该死的亲生父亲团聚!” 小孩子的哭声更加惨烈,女儿的抽泣声也渐渐大了些。另一个男人的笑声响起,“赵兄你居然养了别人的孩子这么久。”接着就是一群人的哄堂大笑。 那个男人似乎恼羞成怒,步沅芷看见有一个小女孩被他从窗子里狠狠地扔到了水里。那小孩死死地抓着男人的手不放,却被男人用力地扇了一个巴掌,投入了水中。 水面瞬间破裂,小女孩就在步沅芷和太子的眼前沉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