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琼华宗。 背叛了主人的前圣女座下二等侍女徐纹织,此时正应她的新主人魔尊的要求,仔细查看着修真界第五大宗门琼华宗内所供奉,记录圣女生平的留影壁。 第一面白玉壁上映照的,正是距今七十年前,圣女初见剑灵,并决志承担救世天命的一日。 距今七十六年前,魔修入侵。 魔修是人类修士,但除了一个最高位的魔尊似乎愿意说话,其他人都是没有灵智,只知杀戮的“人形怪”。 成千上万最低修为是金丹期的人形怪从不知什么地方源源不断而来,一照面就把本位面刚诞生宗门的修真界,和刚发明火炮的凡人界一起按在地上疯狂摩擦。 整个人间危亡之际,一位自称圣剑剑灵,道号“天启”的真仙携一把长剑从天而降。 其时天降瑞霞,灵鹤开道,俊美无俦的仙君以玄妙神通布下天音,向当世所有人宣告了破局之法: 人间如有一位身具极品灵根的十岁孩童,自愿每年舍身血祭此天赐圣剑,即可于位面边境支起结界,将众魔修长久囚禁其中。 到第三百年,最后一次血祭,更可请得天道亲临,永世荡尽邪魔。 宣告之后,天启将世上所有极品灵根的十岁孩童——连同他们的父母或亲传师父,全部瞬间摄到自己面前,并要求孩子们即刻决定,是否自愿与圣剑结契,从此为众生断绝仙途,舍弃性命,成为名为圣子或圣女的活祭品。 成为祭品的那一个,将当场与至亲诀别。 千亿孩童中选出的几十个天之骄子中,最终只有一个女孩站了出来。 留影壁上,当年场景的实录画面中,这位女孩——也就是未来的圣女,此时正穿着用料考究的宫装,戴着上品灵玉制成的环佩,满身贵气远胜在场所有的名门天才。 它们与她虽然显得纤弱,却始终挺拔又优雅的仪态一起,清楚的昭示着她既是凡人强国皇女,也是修真界大宗门亲传弟子的高贵出身。 但她身后没有父母也没有师父。 ——天启将她摄来前一个月,她的家乡所在大陆被魔修毁灭,幸存者为了最后一点食物互相残杀,只有她领着几个侍从和师弟妹,还有沿途搭救的陌生人,渡海逃了出来。 逃难中,没条件好好洗衣服,未洗净的血迹染在女孩纯白的衣料上,变成了浅浅的粉色。 娇嫩的浅粉色映着她瘦小的身躯,尖尖的下巴和苍白憔悴的脸庞,让她看起来格外柔弱。 画面中,还是个凡人的小圣女正独自越众而出,一步步走到天启仙君面前,恭谨的跪下行礼。 全场寂静,只有她的声音温软得令人怜惜,又坚定的毫无犹豫: “恳请仙君赐剑。我愿意为天下人舍命。” 随着这载入史册的一句话,名为圣女的,唯一的活祭品就此诞生。 她每年都需以死祭剑,然后在圣剑神通下复活,等待下一年的死亡。 数十年来,圣女独自痛苦的往复轮回,众魔则确被囚于结界,人间百废俱兴。 为感谢这位祭品的牺牲,并尊敬她与天道因祭祀而结成的特殊关联,凡人界与修真界都将她奉为人世中至高的存在,以仅次于敬天的规格,对她竭诚尊崇。 自圣女诞生起,每个宗门都会供奉刻画着圣女生平的留影壁。弟子入门时,都要恭敬瞻仰圣女经年来舍身祭天,护佑苍生的功绩,以激励自己继续奋发修行,匡扶正道。 “呵,好好的一个天之骄子,那样顶尖的家世天资,就算一时遭难,只要活着走出来,其价值只会有升无贬。接下来她要想富贵,想修仙,谁不捧着宠着,愿做她前程的马前卒? 但她竟偏要为不相干的人去死。” 明亮玉璧前,长廊阴影下,徐纹织轻嗤一声,似是嘲讽,又似悲哀的,压抑着心酸的叹息: “——这可不就是传说中的圣母么,……还是特别脑残的那种。” 靠在阴影中,徐纹织不由自主的眯着眼睛,才能看清玉璧上的光。 与圣剑结契的第一幕之后,玉璧上其他的映像内容,就都是圣女一次次的死亡。 因为祭剑需要圣女的鲜血与魔修的魔气共同作用,圣女每次都必须到结界外,在群魔环伺下举剑自刎。 每一张玉璧上,圣女都穿着正式的祭祀服,华美的白色长裙在魔气激荡下飘扬不休,勾勒着她矮小纤弱的身材,仿佛她长了一双瑟瑟发抖的大翅膀。 圣女持剑横在颈间的手臂亦如此瘦弱,让她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只用玻璃骨架和白纱翅膀做成,美丽却不可爱的假蝴蝶玩偶。 如此反复的流血,重伤和死亡,严重损伤了圣女的健康。 虽然她以凡人之身拥有三百年寿命,外貌却因过度虚弱的身体,和与圣剑结契的负担,永远停留在十四岁。少女的姿容堪称绝世,却始终像濒死之人般苍白缥缈,仿佛随时会被一点微风吹散。 美丽,柔弱,纯白无瑕。 ——更是好一朵白莲花。 “这种圣母白莲花,最讨人厌。话本上都这么说,贵人们都这么说的。 我伤害了一个广受讨厌的人……我现在能成为一个讨喜的好人了吗。” 一遍遍仔细查看着这些内容相似的图景,徐纹织一遍遍认真的想着,努力让自己接受终于揣摩到的,体面强者的眼界。 “而且,严格来说,上辈子我也没伤害她……我只是不圣母,没做为了救人,把自己搭进去的蠢事。”她继续思绪飘飞。 事实上,徐纹织是穿越来的。 如今这个时代,她本应还没有出生。 在上辈子,圣女的血祭已经进行到两百九十九次,还差最后一次,就能真正的召请天道降临,永绝魔患。 就在那一次祭礼前日,圣女座下三等侍女,筑基期女修帷芳勾结魔修,背叛了她的主人。 帷芳与魔尊密谋,要在当晚偷走圣剑,然后将圣女杀了。 徐纹织不幸撞见了他们的交谈。 即使她离得挺远,魔尊强横的真仙等级威压,还是让刚刚结丹的她不能自控的跪倒在地,膝盖在地上砸出砰然声响。 于是他们发现了她。 素来低眉顺眼,待徐纹织这个上司无比恭顺的帷芳,此刻果断一脚将徐纹织踹倒在地,尖锐的鞋跟狠狠踩在她脸上,血流满面。 魔尊的态度反而很温和。 他对徐纹织说,她只是个负责扫地的二等侍女,没有必须告发密谋的职责,若她说了,她就是白白为别人死的脑残,若是不说,从此后,他们反而会额外保证她和她全家的安全。 也许是剧痛与恐惧过度,也许是就此顿悟了如何做一个讨喜的聪明人,当时的徐纹织脑中一片混乱,只会连连点头。 当晚,她无数次犹豫,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坐等魔尊悄无声息的得手圣剑。 半个时辰后,圣女也被杀死。 圣女临死时的样子,徐纹织是见到的。 ——本来以她二等侍女的位分,她没资格靠近圣女。但隐瞒了阴谋之后,她心里总有种烧灼又刺痛的不适感。它们至今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上一世,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牵引着她,幽魂似的来到圣女居所附近。 圣女还是美丽又柔弱的白莲花模样,但已经身被数创,血溅三尺。 但这样一个奄奄一息的凡人,却居然还能在魔尊面前站着。 而昨天趾高气扬踩过徐纹织脸的叛徒帷芳,此时却跪在圣女脚边瑟瑟发抖,连抬头看她都不敢。 迎着足以让化神以下修士动弹不得的强横威压,濒死的圣女踉跄着踏出一步,然后朝魔尊的方向永远的倒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将身上的鲜血沾染上已在魔尊手中的圣剑。 三百次血祭,就此全部完成。 风静云止,天道降临。 这个位面中真正至高无上的威严与力量,将圣女的尸体化为飞扬的星光。 也在同一个瞬间,将已经攻入结界的万千魔修尽数烧成灰烬,沉入深渊。 于是,灭世的恶魔死了,救世的圣母也死了。 只有本质上什么都没做的徐纹织,像三百年前那些没在选择祭品时站出来,后来都飞黄腾达的天才们一样,安全的活了下来。 “这说明我没有错……我甚至有幸参见了天道……天道也没有杀我。” 徐纹织继续按新主子魔尊的要求,查阅并记录留影壁上有关圣女的每个细节。主子给的时间很少,她全速去做都不一定来得及,但她就是忍不住东想西想。 当然,天道也没有救她。 为了躲避天道的诛杀,魔尊在将死前发动禁术,逃进了时间的逆流。 他把徐纹织一起掳走,让她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来到这个时代,表面做琼华宗的内门弟子,实际却已是被魔尊下了契印的奴隶。 魔尊被天道重创,没有直接管事,徐纹织收到的命令,实际来自已被封为魔君,正侍奉魔尊的帷芳。 帷芳成了和魔尊一样清醒的魔修,但她待属下之残忍,却几乎不亚于疯狂的人形怪。 来到这个时代伊始,徐纹织就过着只要稍不如她意,就惨遭毒打的艰辛生活。 “徐纹织,让你查的东西查好了吗?”正出着神,徐纹织腰间的契印传来一阵剧痛,是帷芳在用神识传音问话。 “……回主上,查好了!” 徐纹织吓了一跳,慌忙跪到地上,朝帷芳寝殿的方向重重磕头。 “属下已从玉璧留影中查清,圣女霁天璇确实是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她的体质远弱于常人,没有战斗能力,一只鹅都能将她杀死。这里是详细取证与演算结果。” 传出记录着结果的玉简时,徐纹织差点恍惚着说出敬语“圣女殿下”,但她立刻清醒过来,不动声色的改口,使用了圣女不为史载的真名,霁天璇。 庆幸帷芳没发觉异样,徐纹织继续恭谨汇报: “上一世霁天璇身上有奇异的威压,支撑她触碰到魔尊手中的圣剑,只是因为祭祀将成,天道之力已有一些附到她身上。 所以,以您如今统御万魔的实力,若要继续除掉这个时代原生,尚对我们一无所知的霁天璇,最保险的做法,也只需指派您麾下最多十只筑基期的契约魔物,就可以轻松完成了。” “行,下去吧。” 对于徐纹织的吹捧,帷芳觉得很受用,但她还是顺手一道法诀,将徐纹织的半张脸抽肿成猪头,才满意的离开。 *** 祈天山脉,圣女殿,回魂池。 圣女霁天璇第三百次从这“复活点”里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