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秀洵了然地点头,“姑娘书画造诣不凡,敢问师从何人?”
“家里原先有些钱财,父母为我请过几年先生,后来父母亡故,家中落魄了,先生也就走了。我并不是师从大家。”她伸手进帏帽里擦拭泪水,捡了一堆半新不旧的东西拿在手里站起来。
他望了一眼屋中质朴的陈设,听着她鼻子轻抽的细微声响,难免升起同情之感,又想起她方才说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的话,于是道:“姜三哥替你兄长还债了,你无需拿东西去变卖,若你觉得亏欠了他的话……不如……不如替我作画吧,我付你工钱。”
茶珠转身望向他,捏着手中的东西,迟疑了片刻道:“公子要画什么?”
他想了一下,将自己拿来的那副《百鸟秋景图》放在身后,他指着未画完的这幅画说,温和地说:“我想买一副《秋景图》挂在家中充场面,珍宝行的掌柜十两收画却卖千两之数,那我直接从姑娘手中买画,也不能让姑娘吃亏了……”他怕说多了她不肯收,“两百两银子如何?”
“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两百两太多了,我们只是一面之缘,实在无需……”
“为什么要拒绝别人的好意呢?”他话中带着一丝愠怒,说完后也自认不该对人如此说话,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心里没来由的火气,却更恼怒了。
“看今日的情形,你兄长不是第一次赌输了银子让你帮忙偿还吧。我看他和那两个壮士频繁对视,恐怕三人是说好了,他们故意将他绑来你面前,你看着他受苦便为难哭泣,继而又不顾一切地替他还债。”
茶珠庆幸她那些小动作没被他发现。但她感到惊讶,按理说温柔又富有才情的陆公子,不会这样直言他人之过,他却似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责怪起她了?
她扭着衣袖低头轻声说:“他……他是我兄长。”
他想起那青年贼眉鼠眼地与绑他的人点头、摇头的小动作,更气愤地说:“他就是仗着有人帮他收拾烂摊子才游手好闲、胡作非为!你若是放任他吃几次亏,就算他真被人毒打一顿,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她倔强地说:“《孝经》云,不爱其亲,谓之悖德。”
他站在窗边背对着璀璨的日光,往日总是平和淡然的眸子里带着几丝严厉,一只手捏着锦盒,一只手指着桌上的画。
“你有如此本事在身,如果能放弃拖累你的愚悌,确实无需他人相助便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但你现在只会一辈子困死在这儿!”他的语气更重了几分。
陆秀洵一直隐藏自己对世俗许多规定的不耐烦,他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但父亲是中书令,他是家中独子,他的一言一行不止代表自己,更会影响父亲的仕途。
他没办法洒脱恣意地随自己的想法过活,故而一直用温和疏离来伪装自己。
他也知道为什么他会在乡试中排在第六位,其中有一题只需引用圣贤注释古书的观点即可,他却鬼使神差地想阐述自己的想法,写了两句之后又担心离经叛道给父亲惹来麻烦,于是他用竹片将这句话小心地刮掉,覆上了引经据典的答案。
科举中如果错字可用此方法涂改,但会在纸上留下透亮的痕迹,被戏称为“开天窗”。
他考完之后便知道自己无法博得解元。秋闱题目并不难,若与他水平相近的答卷流畅整洁,而他的试卷上却有一长条涂改之痕,别人的排名定然会在他之前。
他内心所想与实际所做总是充满矛盾,今日见这姑娘被兄长拖累,他突然愤慨难忍,想让她放下负担,为自己而活。
茶珠险些以为自己骗错人了,这是传闻中平和温柔如画中仙,冷淡疏离似寒潭玉的陆公子吗?他的谦谦如玉去哪里了?
但她还是极快地给出了反应。
她好像被他的话语打动了,仓促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慎撞翻了装针线的篓子,她思索了许久才轻轻地点头,“你……你说的对,我……我下次不帮他了。”
她说话声音极小,还带着些许的颤音,作为一个与哥哥相依为伴生活的良家女,被一个陌生人斥责了之后,显得十分的不安。
陆秀洵这才缓和了神色,轻叹了一声,“你多久能画完一副《百鸟秋景图》?”
茶珠算着温玲玲近日就要生产,她再休养一月就能接上今日的相识与他相知相许,“大约一个月吧。”
“那我一个月后来取,这是定金。”他将一整袋银子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茶珠望着他的背影缓缓取下帏帽,今日的事虽有了古怪的波澜,但最后却达成了目的,算是有惊无险。只是陆公子竟然是这般脾性,令人惊讶。
她回头捡起针线,突然背后又响起了他的声音。
“姑娘,我方才冒犯了,我没有资格指责姑娘的作为,我深感惭愧。”他走了两步又困于“与礼不符”四个字,决定回头道歉。
他的声音温柔宁和,与刚才完全不同。她背对着他,伸手去取桌上的帏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