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石昊反应过来,顾淮晏看向赵匡,道了一句:“让他们进来。”赵匡飞快领命,遣了两位衙差下去,没过喘息的功夫,俩衙差押着两个扎着皂巾、身着粗布短衫的男人入内。
景桃循着来人的踱步声看过去,那被押着的两人,是跟石昊共同绑人劫财的另外两位赌友。她没料到顾淮晏的抓人效率如此风驰电掣,不消半日,便能人赃俱获。
同理,石昊亦是未预料到他的一句无心之语,在下一瞬便成为了现实。他张了张嘴,看着那俩赌友,想要点说什么,但喉舌如凝结了般,愣是半个音节也吐不出。
在幽幽烛火微光的照彻之下,顾淮晏一手从容地端着茶盏,轻呷一口茶,一手叠在膝上,指端在尾戒上缓慢摩挲着:“你们,”他扫视新押上厅堂的两位男子,“讲述一回石昊带你们去绑人劫财所发生的过程。”
那两人唯唯诺诺而不失恭谨地开始讲述过程,前大半部分的话辞与石昊所讲述的八九不离十——均是石昊出谋划策,那两人负责实践行动。
但讲到后半部分,讲至石昊计划败露而与霍翠发生龃龉的时候,此后所发生的一切,那两人的版本与石昊的版本截然不同。
“察觉到事情败露,石昊他自个儿扭身便逃,然而却被霍翠一把拽住,她对石昊破口大骂。我们亲眼看到,霍翠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口咬住了石昊的左手食指,石昊怒不可遏,甩起一拳打在了霍翠的脸上。”
景桃听到此处,那俩赌友的一些用词开始与石昊版本的有些不一致,且新添了几处微妙的细节。
“那霍翠的丈夫儿子想要上前帮她,石昊就在此时朝我们吼了一句,命令我们阻拦住丈夫和两个儿子,我们也适时上前挡住他们了,让他们无法营救。许是霍翠越咬越用力,我们很快就听到石昊发出一声惊天惨叫,我们被吓着一跳,回神去看,原来是他的左手食指被咬断了。当时崇山上闹鬼之传闻,山洞诡谲阴森,洞口之处赶巧有一杆驱邪用的杵铃,形态类似凿锤,石昊如果被什么恶物附身了般,拿起杵铃击向了霍翠——”
那两人尚未说完,一旁的石昊早已不淡定,他狠狠地啐了那两人一口:“你们在胡说八道、睁眼瞎乱说什么!我那天明明只是用石头砸昏了他们的脑袋,你们都是有目共睹!”
那两人被石昊这么一狠瞪,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
石昊一边低喊,一边身体欲要奋力挣扎,结果又是被林甫单手沉沉劈了一下脑瓜,前者一阵头昏目眩,整个人几乎又要昏死过去。
顾淮晏抬眸凝向那忐忑的两人,示意他们继续说。
那两人只好继续道:“石昊动作太快太狠,我们谅是想拦也拦不住,他杀死霍翠以后,我们原本还想拦着他,就此收手,放其他人一条生路,但他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表姐夫和小外甥都一同用杵铃锤死了。”
两人话音甫落,空气掠过整整三秒的沉寂,在场每个人的神态都不太一致,各怀心思。
石昊原本打算依仗的人证,此刻纷纷袒露实况,将矛头对准了他,这让他又是愤慨又是惶惧,他听到顾淮晏问道:“人证俱在,你有什么可辩解的?”
石昊一口闷气鲠在喉头,他愤怒地剜了那两人一眼,那两人视线一直垂落着,没有看他,石昊挣扎着道:“侯爷,他们是在污蔑我!我在洞穴根本没有看到什么所谓的杵铃,更没有拿杵铃砸死霍翠!再说了,让我真的杀了人的话,那么他们俩,”石昊盯向那两人,“便是杀人的帮凶,一样逃脱不了干系!”
石昊话音甫落,那两人的脸不自觉煞白了一瞬,遽地纷纷跪伏下来,脑袋几乎要磕在地面上:“禀侯爷,草民都是被石昊逼的,若不是石昊拿凶器威胁草民,草民定不会做出弑人这等十恶不赦之事。”
顾淮晏凝着眉,深深沉吟一会儿,接着他看向了景桃:“景仵作,这场审讯你怎么看?”
景桃的视线在石昊和那两人的身上流转了一圈,石昊的话真假参半,他只是想偷财,不至于把霍翠一家置于死地,但特殊情境亟需特殊分析,当时他计划败露,手指被霍翠咬掉下来,失去理智而弑人并不是没有可能。至于那两人的所谓证词,几乎太符合她理想当中的犯罪场景了,完美与她的推论相契合,太过于完美,反而就显得虚假。是以,那既是帮凶也是证人的两个人,话也不能全信。
甫思及此,景桃道:“三人所提供的证词皆值得商榷,在没有寻到最直接的证据之前,石昊仍是头号嫌犯,其他两人也自是摆脱不了犯案的嫌疑。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有必要到崇旺村走访一遭,了解一番情势。”
“好,”顾淮晏眉宇舒展开来,“案情先审讯至此,待走访毕寻出些新线索,再是审讯一遭。”
这连续两番审讯,暗藏有诸多疑点,景桃一一作了笔录。
石昊被带了下去,他一边被迫带走,一边还在喊着:“我只偷了钱,没有杀人、我是无辜的……”景桃看了他的手一眼,忽地想起什么,继而拜托赵匡遣人去调查了些事情。
夜间,景桃收到了赵匡遣人送来的一份密封笔录,她撕开笔录看了一眼,里面是一份邺城某间小医馆的诊治单子。
观阅完单子,景桃的心倏地微沉下去。石昊的左手手指真的是被疯犬咬掉的,难怪他断指上的那个伤口根本不像人类的齿痕。
既是如此,也侧面意味着——
那两个人撒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