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桃淡眼审视石昊的神态,身侧的林甫跟她压低嗓音道:“短短一刻钟内,石昊满口胡话,糊弄官府人员,态度还理直气壮得很,若不是侯爷寻着了铁证,咱们也不知要被他糊弄到哪里去。”
景桃心中了有了一些定数,款款踱步至尸骨近前,拂袖举起霍翠的颅骨,将其转了个位置,颅骨两个黑毵毵的眼眶,直直面向数尺之外石昊,那石昊见了,一阵毛骨悚然,身体委实发颤。
景桃煞有介事地道:“这是霍翠的颅骨,我验骨之时听过她的冤魂苦诉冤情,倘若霍翠一家死于你手,你却抵死不认,并且愚弄官府,那么霍翠的冤魂现在见着了你,便会化作梦魇一直死死缠着你一生噢。”
娇俏可人的少女,纤纤细手托举着一颗骇人森白颅骨,并且温婉淑美的面容上,却口吐最为阴骘的言语。她话语分量很轻,此际那字字句句却俨似冷滑游蛇一般,游荡在石昊的身上,他脊椎一片飕飕寒意,忍不住抬眼偷觑那颗颅骨,透过颅骨,他仿佛真的看到了霍翠那一双怨恨惨厉的瞳孔。
石昊魔怔了一般,跪伏在地上的双膝畏惧地朝后挪了挪,剧烈地摇了摇颅首:“我没有杀人,你别过来找我、别找我……”他身侧两位衙差怒眉一掀,摁着他的肩脊,把他摁回了原地。
坐在上首的顾淮晏眸中浮起一丝兴味,饶有兴致地以手支颐,散漫地观望着少女与嫌犯的对峙局面。
景桃见气氛渲染地差不多了,见好就收,她放下了颅骨,并将颅骨拨转回去,朗声道:“倘若杀死霍翠一家是另有其人,那么只消你老实坦白,我们自会有公正判断,给你一个交代。”
石昊几乎要把脑袋磕在地上,嘴唇蠕动着:“只要能证明我没有杀我表姐,你尽管问我就好,只要我记得的,我都说出来。”
石昊的态度终于变老实了些,景桃神态稍微缓和了几分,款款而立,刚刚顾淮晏那一场审讯只是一场预热,现在审讯才刚刚开始。
景桃问道:“你与霍翠一家皆是水镇上的人,可是霍翠一家的尸骨却是在崇旺村的山上被发现的,这一点你作何解释?”
石昊招供罪情:“起先,我前一年在县城上一个大赌.坊里输了七十多两,我向霍翠借钱,但磨破嘴皮子都借不到。我心生闷气,外出又面临被催债被恐吓的场面,情急之下,我和几个赌友筹谋了一出绑架计划,打算向霍翠的两个儿子下手,因为霍翠对她的儿子百依百顺,儿子是霍翠的软肋,我拿捏了这一点,就开始考虑把那两个儿子绑到哪里去。水镇是绝对不行的,到处皆是熟人,避免投鼠忌器,必须要绑到陌生一些的地方,当时一个赌友就提议绑到崇旺村的崇山上,因为崇山闹鬼,人烟稀少,方便行动,我当时就同意了。”
景桃一一记下,继续问道:“磋商完计划,你和那几位赌友如何落实?”
石昊道:“我们先绑架了两个小外甥,忌惮外甥认出我,我就拿块黑布蒙上了自己的脸,绑架他们时,我也极少出声说话,我们费了些力气,将小外甥藏在了崇山上,赶巧那里有一处洞穴易于掩藏,天时地利,我就赶忙把两人藏那儿了,且让那两位赌友写个信去威胁霍翠,如不交出七十两银子,便扬言杀了小外甥。”
石昊顿了一会儿,“霍翠收到这封信时已经是傍晚了,我也在霍府里,不然她会起疑心。她想要报官,被我劝阻,天大地大都没儿子命大,为了避免儿子出了个三长两短,霍翠最后还是放弃报官,我陪她去钱庄取银票,顺带窥伺了她取钱与钱庄老板画下的契押。取完了钱财,我们按照信中的指令来到崇旺村。那时我察觉霍翠的脸色出现了些微变化,脸色阴沉,我心里发虚,猜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但她什么都没说,也没如我预期那样可能去找村里的村长,而是径直抄捷径去了崇山上。”
听至此处,景桃听出了一丝端倪,“脸色阴沉”“没寻村长”“抄捷径”背后信息量很微妙。她适才记起霍翠原先是崇旺村人,后来嫁到了水镇那处,当时霍翠不放心年岁尚幼的石昊,遂是在出嫁那一日让石昊跟着搬到水镇住下。是以,这也可能是村人议论石昊与霍翠有不伦之情的原因。
据原书中的情节,霍翠除了跟石昊有情感瓜葛,霍翠与崇旺村还存在另一些扯不清的渊源,这些渊源在书中仅是潦草一笔带过,这需依靠景桃自己探赜去了。
景桃先将此些疑点详细记下,接着听石昊讲道:“一切计划均按照我的预期进行,但我最终全然未预料到一位小外甥会认出我。他瞄到我手腕上有一个龟蛇刺青,就对霍翠说匪徒手腕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龟蛇纹路。这一点是致命纰漏,实际上,我和那两位赌友都纹了有龟蛇图纹,可能是小外甥眼尖看到了这一个细节。眼见计划败露,我心底发慌,立即抢过霍翠手中的钱票就逃,但很快被她抓住了左臂。”
交代自己的作案事宜,石昊蓦觉羞耻,声音变得很低:“我竭力想要推开她,但手上很痛,她张嘴把我的食指咬出伤了,我当时气血上头,完全顾不得什么,就狠狠掴了她一巴掌,并把她往洞内一推,她不知是磕到什么,没站起来。当时她的丈夫和小外甥都想擒住我,我拿着洞穴里的石头朝他们砸过去,两位赌友和我一起帮忙,我们就用大石头把他们都砸昏了,避免他们马上报官。拿到钱票以后,我还了债,又起了贪念,遂是咬咬牙跑回钱庄取了两次钱财,携赌友一路南下邺城去了。”
后边的事情,也就是景桃他们所得知的那般。石昊毫无经商头脑,拿到大堆银两也只是重走旧路,在大赌.坊里醉生梦死,日子反而越过越潦倒。
石昊一说完,景桃没说话,林甫指着他道:“你又是一派胡言,你明明拿铁杵杀了霍翠一家,却谎称用石头砸昏他们,狡黠地避开自己的罪咎,你真当我们好糊弄?”
那石昊双眸圆瞪,瞪得有铜铃般大小,失声喊道:“官爷,我真的没有杀人!我走之前有去探过他们的鼻息,他们都有呼吸,是活着的!”他为了澄清自己的清白似的,挣扎着想要站立起来。
两侧衙差厉声低斥他几句,铁臂禁锢着他的肩膊,牢牢锢在地上。
“你说好要还我一个交代的,是你吧,你保证过的吧,”石昊一双眼睛猩红着,恍若赌鬼的眼,死死盯着景桃的脸,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你勘验了霍翠一家的尸骨,他们的死因是什么?致命伤是什么?我不可能一块石头就能砸死他们!”
景桃眼神微凝,直直对上石昊的红眼,淡声道:“霍翠一家皆是死于颅骨损伤,我推测凶犯行凶的凶器是锤杵类。”
“那不就得了,”石昊俨似从她的话里嗅出了一丝希冀生机,“我用的是石头,我只是砸昏了他们罢了,我不是弑亲凶犯!”
“谁能证明你没有去而复返?”景桃做笔录的手稍稍一顿,“为了彻底置人于死地,离开半途踅返回洞穴也并非没有可能。”
她话毕,身侧林甫便适时补充道:“我们调查过,霍翠死的那一日,有几个村人亲眼看到你与洪翠上山去了,待夜已深,下山时却只有你和其他两个面生的男子,此后再没有人上山。鉴于此,不是你杀了霍翠,还能有谁?”
“官爷,你们说我杀人,单凭臆测推揣有甚么用,凡事要讲证据!”石昊倏地发出一记长声冷笑,“你们说要有我没有去而复返的证据,我那两位赌友便是人证,他们都在邺城,官爷尽可把他们抓来问上一问,我亲手去探霍翠一家的鼻息,他们皆在场,皆有目共睹。”
“不必抓,”良久未言的顾淮晏,此刻悠缓启口出声,“本侯已经请他们在暗处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