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阵雨,早上起来时天色还是黯淡的。 睡了一晚,小腹不再赘着疼痛,整个人要轻松得多。 舒盈喝完一杯红糖水,拿了伞,抱起两本习题,又瞥了一眼书桌上的那个浅褐色的纸袋,这才转身出了门。 路边的树叶上还挂着雨滴,空气里凉丝丝的。 总算要凉快下来了。 舒盈想着,脚步轻快起来,深吸了一口雨后晨间的空气,提起脚步往公交站牌去。 早读课还没开始,班级里闹哄哄的。 舒盈放下书包,往座位上坐下,耳朵里就钻进后排的声音。 “班长这次好像倒霉啦?” 舒盈翻找语文书的手一顿。 “是啊……那么一大笔钱呢,说丢就丢了……” 早读课对于一些人而言,是最鸡肋的课,两个女生聊着琐碎事,刚把那些瞌睡虫赶走,因为八卦凑到一起笑时,前面的学习委员,就转过了一张小脸。 “你们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吗?” 一贯认真的舒盈难得加入这种谈论中,两个女生更是兴奋起来,其中一个刻意压着声音道,“哎呀,你昨晚请假回家了,不知道吧?……陈一览把我们班的捐款弄丢了。” 舒盈又是一顿,“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呀!”另一个人接过话头,“说是体育课以后,就丢了,要我说他也是太不仔细啦,那么一大笔钱呢……” 体育课,体育课。 舒盈心里没来由一慌,没听清女生又说了什么,蓦然转过了身。 她把突如其来的念头压下去,翻开了语文书。 因为下雨,课间操也不用做了,一群人窝在教室里,班级里闹哄哄的,舒盈脸侧贴在桌子上,望向窗外的天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发呆的的时候就看天空。 有晴有雨,和这人生一样。 此刻的天空乌云密布,阴霾重重。 一场风雨将至。 第四节课上课没多久,陈一览打着报告,走进了班级。 舒盈已经一早上没见到他人了,只听了满教室的议论声度过了一早上,这会儿听到那一声“报告”,下意识从单词表上抬起了视线,嘴巴里发出的音节也跟着消失了。 紧跟着,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了。 陈一览面色并不大好,苍白而无血色。 舒盈又注意到,班主任站在班级门外张望。 满室琅琅英文声里,陈一览走过来,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舒盈,班主任找你。” 舒盈愣了一下,“找我?” 陈一览嗓子有点哑,“嗯”的声音不太清晰。 舒盈将信将疑的,站起身出了班级。 刚出班级,班主任就向她招招手,“舒盈,过来。” 舒盈问,“老师,有什么事吗?” 班主任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班级,时不时有人的目光偏向窗外,他沉吟道,“我们去办公室说。” 舒盈茫然地抬起了脚步。 刚进办公室,舒盈就看到了年级主任的脸,她愣了一下,刚要开口喊一声“老师好”,班主任就先开了口,“王主任,你看,要不然我这边先了解一下情况,了解完了再找您?” 舒盈没来得及反应,年级主任就拍了一下桌子,拧着浓眉道,“秦老师,你不要因为学生成绩好就包庇她,这件事往小了说是拿了一笔善款,往大了说,就是恩将仇报、违法乱纪!” 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只有五班一个老师正在批改作业,这边的阵仗把她吓了一跳,偷偷往这边看了一眼。 舒盈看了班主任一眼,忽然明白过来。 早上那一瞬间的心慌在她心里回放,不得不说,有时候人的第六感,准得离谱。 玻璃窗外惊雷卷起风雨,轰隆一声,在她脑海里猝然炸开。 但她还是勉力开了口,声音不自知颤抖,“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舒盈,老师们只是找你了解一下情况。”秦老师勉强笑了一下,“我们班级的捐款丢了,你知道吗?” 舒盈点点头。 “有同学向老师反映,那天体育课只有你回了班级,捐款……根据陈一览反应,也正好是体育课下课后不见的。” 水滴猛烈砸上窗。 ——下雨了。 舒盈看着细密的雨帘,脑海里空白一片。 连门口有人敲门,她都不曾注意到,“老师,我进来啦。” 女孩生性开朗,敲敲门,也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走进来了,那一头橙发依旧刺目,五班的女老师也正是因为这个请她来办公室一叙。 没想到,却撞破尴尬一幕。 她目光看向舒盈,女生盯着雨幕,惊雷卷过,衬得她一张脸煞白。 关于这一早上的记忆,舒盈很是混沌。 年级主任仿佛笃定了这件事是她所做,在她苍白的辩驳后,先是喊来了那天帮她请假的女生。 “体育课,她是请假了对吗?” “嗯,是啊,还是我帮忙请的。” 再跟着是体育老师。 “当时八班就她一个人请假吧?” “对。” 她说不出话,只能忍着眼泪,一遍遍地重复,“我没有。” 体育课、请假、善款、这一切宛如行云流水的圈套,一步步把她逼进必死的局。 可她真的没有做。 没有人相信她,你说是巧合,怎么偏偏巧合到你舒盈头上? 最后,陈一览被喊过来。 舒盈的泪点已到底线,她最后咬咬牙,看向这个沉默的、苍白的少年。 “陈一览,你说,不是我对不对?” 仿佛这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一室寂静里,雨愈发大了。 陈一览沉默着,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半晌,他摇摇头道,“舒盈,有些事否认是没用的,敢作敢当,没什么好怕的。” 几乎是一秒钟。 先前那些委屈、愤怒、想要大叫无辜的欲望,在崩溃边缘徘徊的情绪,翻滚上涌的血液,统统静止了。 她看着他,后退了两步,她想起那晚,他像看陌生人一般看她的眼神,忽然就悄无声息地安静下来,那些苍白辩解的词句也不再说了。 她直视他,眼底也含着雨水,少年慌了慌,避开了眼神。 混沌的最后,还是班主任作结。 他说,“舒盈,你再回去,好好想想。” 想一想? 事情已经到这一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所有罪责都悬在她头顶。 她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没有缜密的思维和能言善辩的嘴,遇到这些时,没法像侦探剧的女主一样为自己洗刷冤屈,她没办法反驳,没办法辩解,仿佛只能认下、认下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但她这时内心已经平静,死灰一摊。 所以她没说话,只点点头,出了办公室的门。 应该是要回去继续上课的,她站在走廊拐弯处的楼梯口,却忽然迈不开脚步。 有脚步声从她身后路过,声音轻而低,“你说得对,有些事,确实是我们不该看见的。” 脚步声又远离了。 她茫然地抬起脚,往楼下走。 每一步,仿佛踩空。 舒盈站在走廊角落,看着眼前的大雨,想起那一晚,不顾自己也要冲上去救人的少年,捂了捂眼睛,忽然觉得悲从中来。 雨下得很大,铺天盖地的猛兽,终于第一次对着少年人露出了冰冷雪亮的利齿。 舒盈看着不远处叶子飘摇落了一地的树,雨打残荷,万物凋谢,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 不是夏天终于过去,是秋天终究来临。 雨色四合,天地茫茫。忽然有人声线绵哑,拉着她胳膊唤她。 “舒盈。” 她躲在这寸角落里,安静无声地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