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让人于心不忍。 ……见状,廖砚秋那颗冷硬的心,亦被潜在的道德感冒出,进行了一番自我控诉、惭愧检讨。 她控制了一下情绪,清楚地知道是自己过分防备了。虽然她还是认为对面的穆致煊可能企图不良,但这改变不了他是一个精神病患的事实。 刺激一下就行了,要有度。 掌控火候。 她实则应该体谅、同情他,以一个医生的角度。 “抱歉,我刚刚的歧视不太对。”廖砚秋嘴上一软,但她虽然这么道歉,实则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认为穆致煊自豪的美下巴只是一道“颏裂”,并没有否定那个“残缺论”。 穆致煊缓过神儿,情绪转换的倒也快——这当然亦是精神病症的特征之一,只见他嘴边突露笑意,眼睛盯着对面的廖砚秋,释放出一股令人不安的兴味来。 她故意对其情绪视而不见。 患者是来看病的,廖砚秋不想和他搞敌对情绪,何况她本来就对穆致煊这个特殊病患很感兴趣,认为有必要深入研究一下。 她想了想,决定趁对方此刻心理波动时期,及时打开引入话题,遂弥补性的对穆致煊说道: “其实,穆先生你的面相极好。从相术上来讲,拥有你这种颏裂、嗯不,是‘美人沟’……的男人,一生十分好命,可谓是‘福寿满溢流不尽,富贵绵延及子孙’的命兆。” 闻听吉言之后,穆致煊扬了扬他好看的眉毛,终于露出感兴趣的表情,道: “你还懂看相?刚刚相看的不错,我就是命好,人又聪明英俊,家世虽不算顶级,但亦还凑合罢……算你说的对症。” “——嗯,我发现,跟你谈话可真有意思,圣玛利亚的医生若都像你这样的就好了。” …… “呵呵。”廖砚秋颇为客气含蓄的一笑。 显然对面的“精神病患”话多、并主动了,他的心理开始放松了。 她似是不经意地解释说:“我是家学渊源,家祖父原就精通一些周易,自小跟随祖父身边,耳濡目染了一些,算不得‘懂’一字。” 穆致煊“哦”了一声,他松开摸着下巴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病案,开始谈起他来此的目的。 “廖医生,我说说我最近的病况罢。其实我觉得我最近挺好的,尤其昨天过得很愉快!” 说到这里,穆致煊神采异常飞扬。 廖砚秋闻言嘴角抽动,想起昨日她书店门前遇到的盛况,自然而然,脑海里浮现出他“精致的胸膛”肉肉来。 她不自在的干咳一声,引得穆致煊瞥来一眼。 廖砚秋赶忙露出善意地微笑,示意对方继续陈述“病情”。 穆致煊继续,“我昨天就对记者说过,我没有同性癖……你们医院的史密斯医生太不专业,所以我今天才换了一位医生。只是没想到医生居然是你这个美女,哦淑女。呵呵,真的是巧的很了。” 呵呵……确实巧合。廖砚秋心里说。 她看向穆致煊其人的目光暗藏怀疑,但廖砚秋略微思索,觉得这件事可能真是一种巧合。 ——对方难道还能会特意调查自己,故意转诊她这里吗?! 昨天的碰见,她不认为他就知道她亦是在圣玛利亚医院工作的精神医生。今天穆致煊来此转诊她这里,也只是顺应他自己调换医生的意愿罢,逻辑上很是说得通,并无差错。 廖砚秋内心哂笑,嘲笑自己的多疑。 尤其是,对方又从兜里掏出一张报纸来—— “你看看,申报上都写了我的‘宣言’,可至今史密斯医生和圣玛利亚医院还没给我官方的回复。但,我这人呀,一向宽和,不爱计较。所以,换你先给我瞧一瞧,我的病看得好了、看得舒服了,我就不对圣玛利亚医院和你同事提起告诉了。” 他话说的一套一套的,廖砚秋听不出错误来。 但她细细琢磨品味着,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这是她的一种直觉,靠其天赋。 不过,精神病患者的话,让人听着感觉不对,亦是十分正常的。 暂且抛下怀疑论,廖砚秋此时点头附和,显得她十分赞同穆致煊这位病患的话,并一同分享了她对史密斯这位同僚的抱怨: “史密斯医生为人是有些高傲,毕竟他是医院从美国特聘来华的坐诊医师,工作经验好几年了,又是耶鲁大学医学研究院精神病学系优秀毕业生,博士期跟随的导师亦是新锐心理学专家艾里克·埃里克森,在我们心理学行业内十分著名。所以嘛,他的脾性……想必你是明了的。” 果然,那个史密斯不是个好人! 穆致煊听了,仿佛感受到了医生对己身的理解,他谈兴更浓了。 “哼,他不过是比你资历深些,人高傲又自负,但着实算是个庸医。” 痛斥完,穆致煊露出一副“腼腆”的微笑,似是对自己在就诊前暗自打听女医生履历的不礼貌行为感到些微歉意,他声音略低地说起: “廖医生,我从护士那里知道,你居然是心理学界大师弗洛伊德的徒弟呢。弗洛伊德这人我知道,他写过一本《梦的解析》,这书在上海滩圈内很受大家喜爱呢。” 廖砚秋挑眉瞅了他一眼,为了防止话题被岔开,她并没有纠正对方的错谬和误会——她的老师其实是弗洛伊德大师的女儿,弗洛伊德如今年纪太大了,身体并不太好,正和女儿安娜老师一起居住被其照料着,她有幸拜访安娜老师家,见过几面。 廖砚秋掩去思绪,继续顺从穆致煊谈兴,赞叹他道:“看来你懂得不少,很了解一些心理学知识啊。其实弗洛伊德先生的另外两本书籍也很好,我推荐你有空可以一看——《性学三论》和《日常生活精神病理学》。” 说完,廖砚秋认真地建议道,“我认为,你看完它们,对你自己的情况应当更有所了悟,会有所帮助的。” “它们,能帮你走向‘正确的道路’上……” 廖砚秋语重心长。 穆致煊闻言感激,并敬佩地看着廖砚秋,“廖医生,看来你很专业。那我的问题你给分析一下,我该怎么办?” 他开始信任起这个医生来了。 这正是廖砚秋的目的。 她含着浅笑听着穆致煊讲起他最近的苦恼来—— “其实也不怪史密斯先生误会,我之前对他讲了很多我和好朋友之间的事情,这才让他‘误诊’我是同性癖。” 穆致煊刻意强调了一下“误诊”二字。 见廖砚秋赞同这个判断,他这才继续陈诉道:“之前的诊疗,我只不过是按例坦诚了我们之间的友谊……史密斯先生怎么能会这么‘侮辱’我呢?!” 穆致煊感叹、抱怨。 廖砚秋拿起笔,偶尔记录两下。她问道:“你朋友叫什么,他什么职业?” “哦,他——你见过的。”穆致煊抬眼看廖砚秋,道:“就是昨天的陆探长,陆森呀。” “我俩是极好的朋友。自小一起长大,出国留学前,我们还是中学同学,喔就是在咱们法租界的那个圣依纳爵公学。” 那几乎是上海租界中最好的中学,廖砚秋记得小弟廖凝冬在那里寄宿。 ——不过,圣依纳爵公学是一所男校。 男校,寄宿,同学……好朋友—— 脱光光——解救——陆探长…… 廖砚秋记性不差,还没忘记昨日里,有记者提问过他的那句话: —— ……“穆公子,请问为何您每次跳楼都不成功……且每次俱是陆探长来专门营救?!” —— “……”廖砚秋忽然有些担心起弟弟凝冬的青春期问题来。 安娜女士最近研究的一个心理问题之一,就是如何针对儿童在其“青春期进行正确的性取向引导”的相关内容。 她抬头瞅着面前“英俊异常”的患者穆致煊,想必在其中学时期,对方五官长得应该更柔和一些。喔,一些男性少年时期的雌雄莫辩很容易引发某种问题…… 廖砚秋觉得她以后务必应该“重点关切”一下这个课题,便不是为了患者,亦得以防亲人自误。 例如,眼前这个被史密斯医生诊断为同性癖的男人。 即便,他不承认此症,但廖砚秋觉得他本身在精神上,或许其“生理上”,俱还是有很大的问题存在的。 她,不想简单放过穆致煊。 两人交谈沟通时间已经很久了,虽然超过正常的诊疗咨询时间,但廖砚秋并不在意。 她更想知道一个问题:“穆先生,你能说说,你昨日为何想自杀?且,自杀前,嗯——” 廖砚秋提问讲究了一下策略,故意停顿一下,问出她最感兴趣的疑惑来:“……当时,你为何要脱衣,看样子当时穆先生是想在临死、哦也就是跳楼前,还想全|裸身躯?” 这个问题问的让穆致煊神色犹豫了一下,他抬眸盯着廖砚秋看了她半晌,似乎是在琢磨着怎么措辞,或者想着是否应信任对方。 廖砚秋回以微笑,非常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她手握着钢笔,有节奏的轻敲着木质办公桌面。 诊疗室内,医患两人之间忽然燃起了一种摸不清的感觉。 廖砚秋心里却知道,她应该快得到对方的答案了,不过不管穆致煊的回答是什么,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她都有自己的判断和推测。 诊疗室内的气氛正好,可这时却有敲门声打扰了他们—— 这让穆致煊张口欲说的话,瞬时咽了回去。 见状,廖砚秋蹙眉,心知错过机会,对方以后未必会再愿意说起“裸奔”的原因。 她心底生怒,口气不太好匆促问:“Miss.刘,你有什么事情吗?” 圣玛利亚医院管理很严格,招收的医生病案都是写的英文,一些病症和药品名称因为是拉丁文,俱是要求医生和护士都十分精通。不说院内医生学历和经验,护士们亦不少来自国外,国人出身的亦也是鼎鼎最好最优的护士,圣玛利亚医院的培训十分到位,更不用提看诊时无故来打扰。 廖砚秋问话过后见门后无应答,并且被突然推开,她升起不好的感觉—— 果不其然,“廖医生,是他们非要……”话语未尽,刚刚被人威胁强迫敲门的刘护士,其身后紧随着三位不该来此的人员,被拥簇着一同进了屋—— 是穿着法租界巡捕房制服的探员。 廖砚秋见了他们一怔。 她不由瞥了一眼她此时正在就诊中的病患穆致煊,又再次打量着正对面来人中打头的第一人——陆森,陆探长。 他,就是眼前她这位穆致煊多重精神病患刚刚口述中的,他的那位好友兼同学。两人在圣依纳爵公学一同读书过。 也是她的同事医生史密斯口中患者的同性癖病症中的另一位核心人物——穆致煊的同性“暧昧对象”。 廖砚秋嘴角一翘,挑了挑她的细眉,禁不住揶揄地望着这两人。 两位同样英俊的好朋友,在此时此景见面,俱都是一愣,显然彼此是不知道对方来此的。 看见穆致煊,陆森不由蹙起眉毛。 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奇怪了。我来医院,不就是为了看病吗?”穆致煊讥诮道。 他整个人似一张弓,突然有了尖锐的攻击性,根本不像似之前告诉廖砚秋的那般,两人是亲密同学兼好友的关系……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精神病。”穆致煊理直气壮地说。“而且,我来咨询的是——我的同、性、癖……” 陆森听了脸颊肌肉一抽,他显然感觉很不适,后面的两位跟班探员却忍不住窃笑,还故意地跟穆致煊招手打招呼。 穆致煊冲着他们点点头,很没公子哥的架子。 当然了,他是一名总令人出乎意料的精神病。 所以,没等陆森对廖砚秋说明来意,他又开口发表了惊人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