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夜晚,宛如冰蓝色幕布上挂了个玉圆盘。
祁知矣并不喜欢这月色。
太圆满,又太美好。
这座小宅里的一切都仿佛一个美好而温柔的梦境。他很小的时候,在乡下落满大雪的草棚里,望着天空,总是怀疑自己会被冻死在这个冬天。
一个贫瘠山野间长大的孩子,关于仙境最美好的幻想,也不过是一个四季如春、足够遮风挡雨的院子吧。
等他再长大一点,梦里又多个了女人。一个明艳如刀,不是那么容易靠近的女人。
风吹起散落的墨发,青年单手撑着头,翻了一页诗集。手指修长,手背肌肤莹白如玉,他抬眸,视线飘飘然的落在仕女画上。
被他视线掠过之人,会发现他眼中空荡荡的,被他看着,宛若和四面八方都是雾气的荒野对峙。
那是一种令人心生难堪羞愧的眼神。目空一切,高傲冷漠得让人打心底觉得自己卑贱。
可这里的女人似乎都习惯了。依旧娇俏又活波的和祁知矣搭着话,朝气蓬勃,室内艳光四射。
突然间,秋露浓明白祁知矣养着这一院子女人的意义。
少年时期,祁知矣脸上还时常会挤出虚假的微笑,而这么多年过去了,等他拥有了绝对的力量后,却连笑都懒的笑了。
最常见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
冷冷清清,像凛冽寒风中斩断空气的长刀。
祁知矣,几百年来最入世的正道大能,身兼玄天宗太上和祁家家主两个身份。
只要露出一丝疲倦或者缝隙,那些盯着他的人立马就会像豺狼冲上去,死咬着他不放。
可在这里,祁知矣竟然会露出这样的眼神。疲倦,又懒得遮掩。
秋露浓感觉,这一屋子少女,像是他精心挑选的宠物。
他心情好的时候,就在这里呆一会,心情糟糕了,随时可以像碾死一个蚂蚁一样让人在世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瓷杯中的茶叶打了个弯,秋露浓看到祁知矣随手拿起茶杯,瞟了一眼茶盘。
视线短暂的停留了片刻。
祁知矣突然抬头,问,“你会用剑?”
啊?
秋露浓茫然的望着他的眼睛,确认他在问自己后,回答道,“会。”
室内突然一阵异样的寂静。
美人们停下来,诧异或艳羡的看着新来的少女,彼此之间交换着复杂的眼神。
“我看到了你的手,就在想...”月光洒满窗下,朗月清风般的青年侧过头,淡淡的说,“这双手拿起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我小时候曾学过剑。”秋露浓说。
祁知矣看着面前低垂着眉的少女,眯起眼睛,“修士啊。”
这一刻。
祁知矣的眼神。
本质上和余子骞打量秋露浓的眼神一模一样。
不是在看美人,也不是在看十五岁少女的青春年华。
单单只是一个修道者,望向了山脚下的另一个修道者。
像是在俯视蝼蚁一般。
这些在求道之路遭受过诸多磨难的人,很喜欢玩一些世家子弟的花样,简直比凡间最鲜衣怒马的少年人还要风流尊贵。
而他们的心,又比昆仑雪境中打磨几百年的岩石还要坚硬冷漠。
“算不上修士,略懂皮毛,所知甚少。”少女依旧低垂着头,大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话语之间异常的温顺和谦卑。
她没有乘机拉近祁知矣和她之间的距离,也没有任何的示好。平淡,简洁,好像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
祁知矣垂眸,盯着她的手。
秋露浓几近整个人都埋进黑暗中,唯独几缕月光,落在她袖口处露出的纤细指尖上。斑驳光亮。
她十指交错,优雅地按在红底绸色湘绣的腰带上。和这院子里所有的姑娘一样的姿势,纤细漂亮,肌肤透着一股脂玉般的细腻。
祁知矣自己都有些疑惑。
为什么在满屋繁华似的美人中,自己潦草的一望,会第一眼落在她端起茶盘的手上。
那一瞬间,她指尖跳动着一股锐利的戾气。
他不由自主的,觉得这双手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是握着剑。
这时,祁知矣才发现她是新来的。
这满屋的美人,可他谁都记不住。
谁是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就是子骞和我说的,那个想要求道,想要进玄天宗的人。”祁知矣淡淡的说,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是我。”秋露浓说。
“不用那么拘谨。”祁知矣垂着眸,慢条斯理的饮下一杯茶,冷淡的笑了下,“这院子里什么身份的人都有。但凡进来了,就都是我祁知矣的人。我不陨落,这世间必有你们的容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