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短的几瞬,周子濯似是停止了呼吸。
他两眼望着秦漪平静的面庞,过往那双每每瞧着他时都暗含秋波的眸子如今盈满疲倦和疏离,隔着半空都能觉出她的孤寂。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已有多年未见着她无忧无虑地笑了。
袖下指尖微颤,他紧紧凝视她的眼睛,不知为何,喉间忽的划过些许苦涩,最终,他用低沉的声音吐出几个字:“你当真如此想?”
秦漪垂眸避开他目光,强压着心河卷起的波涛,点点头:“是。”
沉默许久,周子濯微颌首,面色冷沉:“好。”
他攥紧拳头起身,又道:“不过,娘的寿辰在即,待寿宴过去再提也不迟。”低头瞥了眼毫无波澜的秦漪,“我去前头等你。”说罢抬脚朝不远处的凉亭走去。
秦漪无力地倚在墓碑前,泪水在眼眶打着转,直到那袭身影消失不见才落下来。
宝画早已按捺不住,待周子濯走远忙伏在秦漪脚下,急道:“小姐怎能这般冲动,且不说您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如何过活,就凭如今这世道,女子离了夫家势要遭人诟病,要是叫老爷知道定不肯叫您回秦家,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一侧宝珍却不这么想,她万没想到周子濯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恐怕是早已有了这个念头吧!想到这就忍不住气道:“可姑爷分明就不疼爱小姐,这才成婚多久就接连给咱们小姐委屈受,这等日子任谁受得住!”
宝画噎住,最终未再反驳。
秦漪微仰起头,漫天白日无半点云朵,她伸出手,感受着细雨落在腕上,“宝画,你可知我娘为何就那样香消玉殒了。”
宝画被问得一愣,她打小就在秦漪跟前侍奉,又因着岁数更大些,柳氏离世时她早已记事了,在秦府众多主子里,柳氏是她见过最温顺的女子,样貌也是一等一的绝色。
但柳氏出身不好,老夫人在世时没少因为这个给她脸色,幸而老爷对她甚是宠爱,可奇怪的是,府中下人甚少见着夫人脸上有笑容。
“夫人素来身子病弱,听府里婆子说,自打生了小姐后夫人就落下了病根,往后就一日比一日艰难。”
秦漪摇摇头却未直言,只道:“娘亲曾说,这世上最难求的便是两情相悦,这世上有太多夫妇是迫不得已才同处一室相敬如宾,普天之下,若能寻着一心只有彼此的人,那便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宝画没能明白这番话是何意思,她只记得府里婆子曾说,老爷原有两房妾室,后来娶了夫人后便将那俩小妾打发出府了。
在她们这些下人眼里,这已是莫大的宠爱。
“夫人在世时与老爷琴瑟和鸣,小姐为何突然伤感?”
秦漪也曾以为爹爹甚爱娘亲,娘天生丽质又是个精致人,爹总会把京城中最名贵的绸缎首饰想着法的送到娘跟前,可她鲜少见着娘亲展颜欢笑。
犹记得那年寒冬,娘亲将她抱在膝上,温声细雨地说:“阿绾,日后娘定要为你寻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娘不论他家世如何,可唯有一样,他定不能欺你瞒你,更不能一辈子拘着你。”
她至今忘不了,娘亲说这番话时双眼看着窗外,那日漫天大雪,墙头处的一株梅花被大雪压着堪堪欲坠,却还是倔强地伸向院墙外头。
那时她还心智不全,难以读懂这番话的意思,直到后来,赵氏携着尚且年幼的秦云来到秦府认祖归宗,恍惚间她才明白,原来爹的宠爱还能分给旁的女子。
那时候娘已渐渐病重,赵氏的到来便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某日,娘亲将她唤到跟前,问她可钟意周家阿濯哥哥。
她与周子濯自幼相识,那英俊少年早已在朦胧中成为她心事,就这样,在她羞涩不语中,周秦两家替她二人定下了婚约。
而次年四月,娘亲便撒手人寰了。
秦漪抹去眼泪,幽幽叹了口气,而后自嘲般笑了笑:“宝画,我也曾以为捂热他的心不过是早晚的事,可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没能走进他心里,如今背着夫妻名分又如何,在他眼里,我恐怕连个丫头都不如。”
他宁愿不顾外人指责也要留下念月的孩子,只因那女人得了双肖似苏月遥的眉眼。
这般羞辱的日子,让她实在是倦了。
宝画眼角湿热,上前将她搀扶起来,“既然小姐决定了,奴婢日后是死是活都跟着您。”
一侧撑伞的宝珍早已泪流不止,呜咽一声:“奴婢也是。”
回去路上,周子濯一声不吭,秦漪如来时那般蜷在角落处,一路无话。
……
夜色寂寥,回廊尽头处,书房里依旧点着灯,周子濯坐于书案前,桌上铺展着卷册,手中笔毫久未动静,落在纸上洇了一片墨渍。
“咚咚咚”的几声让他回过神来,思绪忽然被打断,他脸上神色霎时有些不快。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