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装满清水的瓢放在门口角落里,本想再提醒一句,可看着那道清瘦而坚定的背影终是把话咽了回去。
四下里清净下来,观南略有浮躁的心也逐渐安宁。
今日是他生平第一次撒谎,身为出家人,他犯了戒,虽无人知晓,可他自己难以饶恕,是以长跪香前以作惩戒。
灯火昏暗,他从袖中取出那方没能归还的绢帕,心中已然不似白日那般浮动,而后起身来到香案前,将那帕子放于香炉后头的夹层里。
若有缘再见到那女施主,便将此前真相坦然相告并物归原主,他这般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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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旬,西临城又接连下了好几天雨,这几日周府下人越发忙碌,为的便是下月周夫人魏氏的生辰一事。
晌午,管家抱着几本册子来到秦漪房中,请示寿宴一应事务,从物品采办到宾客名帖皆要一一过目,这一忙便到了晚上。
秦漪坐在书案前将册本全部梳理清楚,抬眼瞥见窗外月明星稀,这才发觉竟已这么晚了。
她趴在窗棂上往外张望,不远处的牡丹花依然开得旺盛,魏氏喜爱牡丹,想来也是,恐怕也只有这般雍容华贵才衬得上周府门第。
印象里,娘亲虽也喜欢花草,但相比牡丹她更爱雪梅,也正因此才给她取了个带“梅”字的乳名。
想起娘亲她不禁有些怅然,再过三日便是娘亲的祭日,可如今不比往日,她身在周府,下月又是魏氏的诞辰,如此一来,便只能悄悄去祭拜母亲了。
她抬手揉揉发酸的脖颈,将一应册本搁置好后来到厅堂,正好撞上宝珍气冲冲地打外头回来。
“这是怎么了?”
宝珍登时刹住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紧接着,宝画也自外头进来,面上也是不大好看。
不知为何,她没来由的心里咯噔一下。
“出了何事?”她又问,声音却暗含几分紧张。
宝画上前两步,搀着她往椅上坐,迟疑许久才说道:“小姐,您听了可千万莫要动气,上回观南大师就说您心血不足……”
“无事,你直接说就是,还有什么是我扛不住的。”秦漪柔声打断,可心里却止不住地慌乱。
宝画和宝珍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咬牙切齿来到门口,将外头侍女遣退又把门掩上,见她二人这般声势,秦漪早已心乱如麻,只得随手端起桌上茶盅掩饰些许。
“小姐,念月……念月有身孕了。”
话音落,室内静得出奇,两个丫鬟都紧盯着她的面容,二人心里都是又气又恨。
紧接着又听“啪”的一声,秦漪手中瓷盏掉落在地,洒出的茶水溅在她衣裙上,而那悬在半空中的素手颤抖个不停。
她死咬着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可那滚烫的泪水噙在眸中让她视野一片模糊。
刹那间,大脑变得混乱不堪,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那样怔怔地坐着,时间,就好像静止了一样。
“定是那贱婢使了什么下作手段!小姐放心,您身为主母还未诞下一儿半女,她个通房丫头断不能把那孩子生下来!”宝珍愤恨道。
身上的所有力气就像突然被抽干了一样,秦漪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那袭青色外衫衬得她小脸苍白,让人心生怜意。
良久,她缓缓开口:“你们又是如何知道的。”
她目光呆滞,声音满是憔悴,宝珍越发愤怒:“这贱婢打得一手好算盘,今日干活时她便有意偷懒,午后在院里忽然昏厥,奴婢本以为她是故意的,便走上前说了几句,后来见她没反应便忙遣人去请了大夫。”
“大夫来时她已经醒了,可死活不肯让奴婢们在跟前,奴婢也懒得搭理,于是留下大夫就走了,适才与宝画去后厨拿吃食才知道,那死丫头竟被把出了喜脉,还自发跑去周夫人那里请罪!”
这事秦漪是知道的,那时她正在房中清点账册,忽然听闻念月昏了过去,当时也未放在心上,她从未想过,念月竟会怀孕。
出嫁前她便知晓,大户人家有通房丫头,她虽然心里难受却也不能做什么,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得个善妒恶名,且,正房夫人未生育前,通房丫头是不允许受孕的,可见,念月没有喝下避子汤。
秦漪闭上眼睛,强忍着心头痛楚,无力地问:“姑爷人呢?”
宝珍摇摇头:“不知道,兴许还未回来。”
她沉默下来,紧攥着手指,不知如何是好。
案几上的烛火忽明忽暗,宝画心下一狠,低声说道:“小姐,当务之急是该把那孽障给处置了,您才嫁进来不到一月,如今还未……还未与姑爷圆房,若是叫那婢子生在您前头,往后这府里还如何有您的落脚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