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何必烦恼,这个名号,我并不在乎。”
重黎从竹榻边站起,灯辉月影落在眼底,一贯沉静的眸子似乎也燃起了更生动的情绪。杨檀立在窗边,虚虚望着月下洞天,却正好错过了这一幕。
感到后方有人慢慢靠近,他抬了抬眼皮,便放任傀儡走来,与他并肩而立。
“主人能事事顾及我,我……很高兴。”
傀儡张开手,纤长十指在月下泛着光,玉石一般润泽。
这身体既没有刀削斧凿的伤痕,也没有邪门功法造成的毒伤,原来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从苏醒前到苏醒后,就一直被人细心照料着。
甚至在他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主人还不辞辛苦地教他说话,给他腰间佩上价值千金的法宝。
回到小光明镜已有一段日子,在这段日子里,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由于主人对他甚为宽纵,所以他除了闷在阴泉修行之外,还常常出门散心。但他想到主人似乎有意将他藏起来,便刻意隐匿身形,混迹在看似光鲜,实则险恶的小光明镜中。
由于他修为高深,又注意抹去痕迹,所以混到现在,竟也只有一小撮人隐约察觉。
在此期间,他碰见了一百六十一个练了傀儡法门的修士,八十三只傀儡,却没有一个像主人与他这样亲厚。
这些修士往往修为低微,人品也不怎么样,炼制傀儡纯粹就是为了挡刀,对待傀儡更是从未有过好颜色。而那八十三只傀儡当中,也从未有一只傀儡像他这样萌生灵智,只会面目狰狞地不停嘶吼,乌黑指甲里还带着厚厚血渍。
小光明镜里合欢宗弟子不少,豢养男宠女宠的修士更是多如牛毛,男男女女女间的那些破事,他光是看就看饱了。转念一想,主人为他疏散阴气时的情景,不也正和这类似?
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傀儡按下窃喜,悄悄观察主人表情,却见一头乌发掩去了大半表情,不由暗叹一声。
“但我并不介意被外人误解。”神霄道君生前天资绝伦,重黎也不逞多让,刹那间就想好了借口,“此地人心诡诈,主人不让我暴露身份,想必也是出于好心。比起主人肩上的担子,我不过担了一个‘男宠’的虚名,又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面对这样赤诚的心意,又有谁不会动容?
杨檀立刻转过身,目光在他身上一触即收,神情复杂道:
“你确定?”
傀儡站直了身子,一望到底的眼里盛满教人震颤的情绪。
“九死无悔。”
“好。”
杨檀瞧着坚定无比的重黎,一丝疑惑悄悄生了出来。
在这件事上,重黎未免也太过……善解人意了些?他记得傀儡炼到极处,极有可能反噬主人,这是不是即将反噬的前兆?
但这念头不过刚刚闪出,就被更为浓重的愧疚淹没了。说到底重黎不过是才诞生的傀儡,又能懂些什么?他为了掩人耳目,让重黎领受那种不堪的身份,才真正是对不起人。
百感交集之下,他索性开了洞天宝库,让重黎想要什么就取什么,重黎倒也不客气,领了开门法诀转身就走。
重黎刚一出门,就见金姝领着一队人往卧云楼而来,便住了脚步,看向金姝。
“金姝长老,你领着这些人做什么?”
金姝一见是他,也停下来笑着寒暄了两句:
“不过是洞天里服侍的人少了,我挑了几个来卧云楼里扫洒罢了。”
说罢,还冲着他挤了挤眉眼。
“放心,这些人都是老实的,不会让大人您烦心。”
“是么?”傀儡目光慢慢扫过,最后在一个面目平凡的杂役身上停了停,若无其事道,“那就辛苦金姝长老安排了。”
……
直到被送进卧云楼里做事,端木灵修仍有些晕乎乎的。
当时忧心师尊处境,一个冲动就找掌门领了个卧底任务,看准魔门采买凡人杂役的时机,一口气混了进来,而且还相当好命地直接进了卧云楼。
少年心不在焉地扫着地,眼珠却不大安分地到处乱转。
这楼里倒是布置得挺清雅的,不像是魔道巨擘,反而像饱学之士的书房。唉,也不知道师尊在这里,究竟过得怎么样?
目光不经意一扫,就被桌上一个玉盒吸引了视线,端木灵修吸了几口,面皮突然涨得通红,就连表情也带出了几分羞恼。
无……无耻魔门,竟然如此污我师尊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