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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晚吟没想到自己店铺开张第一天反响就如此之大,她原以为也要等到南疆使臣走后才会有起色,如今有沈珩坐镇,还有温璟潇假意路过带起的一大波人气,西街现在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她的瑰丽轩。

这名字她想了好几天,也是让沈珩提的字。

徐晚吟在匾额镶上去的那天捧着手炉兴冲冲地打量这三个威风凛凛的字,她太喜欢珩姐姐这充满煞气的字了,这一世的她注定带着满身煞气,冲破所有。

这还只是第一步。

徐老爷和徐夫人听到徐晚吟开店的消息还以为听错了,但徐老爷上朝的路上,徐家的同盟都纷纷上来问了一嘴,下朝回府后徐老爷单独叫来了徐晚吟。

“晚吟啊,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想要尝试赚钱开店爹爹也不反对,爹爹还是要问你一句,你的钱是哪里来的?”

徐老爷面色凝得深沉,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从小便是娇生惯养,家里无人懂经商,徐晚吟可以解释说是书籍自学,可开店的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自己为人正直,二十年来与徐夫人风雨同舟恩爱至今,没有通房妾室,只有徐晨鸣和徐晚吟两个孩子,徐晨鸣是男孩,男孩子该闯一闯,他也没怎么多管,可徐晚吟终究是个姑娘家,掌上明珠难免会宠着惯着,宠得只会撒娇。

如今两袖清风不理朝中事宜就是怕自己哪一天倒下了,徐府跟着倒下,徐晨鸣还没做起一番事业,徐晚吟也只是个深闺女子,他的孩子,他的妻子,该何去何从?

他害怕徐晚吟走了歪路,所以才会在徐晚吟与贺云霆有争执的那一天重罚她,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招惹安阳侯府这样的虎狼,他们已经开始为徐晚吟物色好人家,不需要太富裕,只要人好,对徐晚吟好就够了。

徐家撑不了多久,徐晚吟早日嫁出去,徐家倒后她不过是外嫁女,牵连不到她。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徐晚吟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她不能说自己是那二十五岁的亡魂。她提起裙袂轻轻跪下,双眼盈满眼泪看着自己的爹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徐老爷心里一沉,她该不会是干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就见眼前的小姑娘“哇”地大哭一声,伏在他膝头满脸眼泪,结结巴巴道。

“爹爹,晚吟对不起您,您的字画……”

……

沈珩站在屋子门前瞧院里的枯叶,回京后,她看这沈府越来越萧条沉寂。

入夜凉意加深,一阵风吹来让人忍不住打寒颤,她转身要去翻出厚氅衣,花朝脚步匆忙地拎着灯笼出现了。

“将军,不好了,大小姐又挨罚了!”

沈珩脚步一顿,回过头:“备马车。”

冬夜漫漫长风,沈珩下车的速度很快,带起她的玄色披风,一同卷入暗夜。

徐晚吟本来已经哭累了,趴在徐夫人肩头捧着手吸鼻子,听见脚步声后抬眼一瞧是沈珩,眼泪珠子又立刻吧嗒吧嗒掉下来,边哭边把自己掌心给沈珩看。

“珩姐姐,你看……”

徐老爷不在,徐晨鸣在一旁小声说:“该,让你卖爹爹的字画,都说了会挨罚吧。”

“晨鸣!”徐夫人瞪了他一眼,徐晨鸣低头嘘声。

沈珩走上前去翻她手心,不知道徐老爷是不是真气狠了,小姑娘原本白嫩的手心一片血肉模糊,沈珩看得心疼的不行,又不敢轻易碰疼她。

她给徐夫人行礼:“二婶,要不……”

徐夫人满面愁容,挥挥手说:“你接过去吧。”这丫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尽干一些叛逆的事情,所幸只是偷了字画卖钱,挨一顿木尺也就算了。

回沈府的马车上,徐晚吟挂着眼泪从披风里掏出一叠厚银票,她还举着受伤的手,将银票塞进沈珩的胸口,说:“珩姐姐你缺钱,这些给你。”

沈珩哪可能真收她的钱,忙推回去,徐晚吟早知道她不会收,故意娇声道:“不收下我就哭了,珩姐姐,我伤口疼,哪儿都疼……你是不是也嫌弃我偷了爹爹的字画来开铺子?”

她说得声泪俱下,金豆子在眼睫毛上摇摇欲坠,沈珩语气万般无奈:“晚吟,我不能要你的钱……”

徐晚吟哭得直打嗝:“我想着爹爹的字画以后赚钱了总能再买回来,可你的兵等不了这么久,所以……所以才偷了它们卖钱开铺子帮衬你,可你竟然嫌弃我……”

沈珩才知道小姑娘千辛万苦开铺子竟是为了她,心里被暖意灌满,她低声哄道:“我没有嫌弃你,你……你为了开铺子被二叔罚,这又是何苦……”

她目光有点黯淡,原以为自己习一身武能保护所有人,可到头来还要徐晚吟这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替自己操心,她轻叹一口气,抓住徐晚吟的手也松开了。

徐晚吟乘机将银票全塞入,抹了眼泪说:“珩姐姐,你先解决燃眉之急,铺子才刚开张,很多事情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日后还要帮我看着呢。”

沈珩知道她说的是事实,现在她被克扣俸禄军饷,皇帝明显是在故意为难,逼她交出沈家军,她不能忤逆皇权也不可能交出沈家军。

钱财不够便无法养兵,可若是连沈家军都保不住,她又能拿什么保护沈徐两家?又如何守护北齐子民?

胸口那叠厚厚的银票像是一层保护膜,靠着心脏的位置,让她动容,不是因为钱财到手,而是因为眼前的女孩。

沈珩心里暗暗发誓,她一定要功成名就,要挽救岌岌可危的沈家,要守护徐晚吟的天真烂漫。

徐晚吟靠在沈珩的肩膀装睡,她知道她的想法。

可天真单纯注定会被漩涡吞噬。

她不愿再当上辈子那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少女了。

* * *

铺子生意越好,人手就越不够,沈珩是将军,即使有心要帮忙,徐晚吟也不会真的让她亲自上阵,徐晨鸣是徐家大少爷,像店小二一样迎来送往的招待客人也不妥。

徐晚吟将珠珠调派出府来当掌柜,又去买了两个背景干净的姑娘,拿了卖身契后当即取了新名字:“八角,桂圆,你俩以后便负责打理店铺事宜吧。”

两个小丫头盖不住脸上的喜色,忙应了句“是”。

她们都是贫苦人家出来的,一起签了卖身契的好几个姑娘都被买到了青楼,要么就是去了复杂的大宅院,能跟着徐家大小姐这样的主子是泼天的福气,更况且一来便是打理铺子,比在内宅端茶倒水伺候人要好多了。

“你这取的什么名?”徐晨鸣忍不住了,“爹爹的一世英名全被你毁了。”

徐晚吟“哼”了一声,立刻转过身对沈珩说:“阿珩,你觉得呢?”

徐晨鸣在背后呵呵一笑:“你说啥阿珩都会说好,你哪怕让她们叫狗娃子,阿珩也会夸好听!”

徐晚吟丢了手炉要上去拧他,两兄妹闹作一团。

三人站在街道旁打闹,丝毫没注意身后一辆华贵的马车停下,走出一个人。

“呀,真是好巧啊。”

听见这个声音,徐晚吟脸上笑意减了大半,她松开徐晨鸣,将头上的步摇扶好,行了一个平礼,淡淡开口:“安阳侯世子。”

贺云霆从马车上跨下来,看到徐晚吟就觉得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心里怨恨,面上却笑意不变,走到徐晚吟跟前还特意俯下身,说:“听说徐小姐开了间铺子,特来光顾一下,徐小姐不会不欢迎吧?”

徐晚吟后退一步远离他,表情平淡道:“怎会,世子随便看。”

沈珩蹙眉,不动声色地挡在徐晚吟身前,她眼神像狼一样,在这本就苍凉的冬季显得更是冰冷。

贺云霆倒是没有别的动作,站直之后掏出一两银子,随手丢到柜台,说:“看看我的运气如何?”

他这个动作十足的挑衅,徐晨鸣的脸也跟着沉下几分。

正欲开口,徐晚吟从背后拍拍他,走上前对贺云霆笑道:“世子自然是运气极佳的,只是这最便宜的区域,怕是大奖也配不上世子的身份呢。”

她特意咬重了“便宜”二字,恰好此时有位客人走进来,将两锭白花花的银两放在桌上对珠珠说:“掌柜的,二十两开张字单,记得给我抹零啊。”

贺云霆笑容僵了僵,这些人是有病吗?花二十两来抽这些东西,能不能抽到都还另说。

再看徐晚吟,依旧浅笑着,那双眼睛大而圆润,她表情很无辜,说的话刺得人心脏疼:“世子爷要最便宜的吗?这一两银子的大奖是根玉髓簪子,世子若中奖了,倒是可以拿回去给侯夫人戴呢。”

她再次加重便宜二字。

贺云霆脸色铁青,他母亲最次等的簪子都是宝石镶嵌,红玉髓这种东西连侯府下人都不会戴。

他想转身就走,偏偏沈珩就站在门口,逆光抱着臂,面容一半埋在黑暗一半浸入光明,交界线印在眉间,将一张冷峻的面容分割成黑白两面,而光亮的那一面是她极浅的琥珀色眸子。

已是腊月,本就寒冷,她一双眼睛虽如暖阳般金灿,却没有一丝温度。

贺云霆看着,只觉得凉意从脚底升起,这么多人双眼睛都围绕着这边,他不得不掏出一张银票,狠声说:“一百两,买十次,徐大小姐带路吧!”

徐晚吟翘起唇角,捏着那张轻飘飘的银票递给珠珠,声音甜美的说:“珠珠啊,快给世子爷看茶带路,别磕着他了,今儿世子爷可是贵客呢!”

珠珠接收到主子的用意,故意扬起声回应:“大小姐放心,一定伺候好世子爷。”

贺云霆下颚线咬得紧绷,最终还是选择跟在了珠珠后面,钱不能白给。

一百两可以抽十次最高的绸布,这种东西就是小玩怡情,路过花几两银子玩玩图个乐呵,一次性花一百两的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店内所有人都开始好奇地看过来,

徐晚吟面上依旧笑意不变,这笑容在贺云霆眼中就是嘲讽,她背对着人群,只面对着他一人,然后逐渐将笑意抿掉,小鹿般湿润的眸带着苍凉的狠。

与沈珩的冷漠不同,她是极狠戾的目光,像一把利剑,随时要落下刺穿人的喉咙。

一个小姑娘,为何会有这般骇人的眼神?

贺云霆眯了眯眼,再去看她,徐晚吟又满脸温和,歪着脑袋催促:“世子爷,您请呀。”

他心里狐疑的很,更加警惕了,问道:“你先告诉我最大的奖是什么?”

学乖了?徐晚吟挑眉,从桌下抽出一张立牌,指着说:“红莲马具。”

这回连沈珩都惊得抬起了头,徐晨鸣更是直接跳起来:“徐晚吟!!你!你!”

他“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红莲马具,相传是上古神物,已在民间流传数百年,至今也没有人真正见过它,据说得到红莲马具的人,永不会打败战,传言不可信,但红莲马具确实难得,不是钱财的难得,而是它分在不同的地方,非常难收集。

不管徐晚吟如何得到的,她既然敢这么说,那一定是有。

贺云霆半信半疑,冷笑一声道:“徐大小姐,但愿你真能拿出来。”

徐晚吟面色如常:“请吧,世子爷。”

可惜贺云霆人不行,运气更不行,连抽了十个,不仅连马具的影子都没见着,连好一点的都没有,全都是一些普通人看得上但侯府绝对看不上的小玩意。

他脸色愈来愈难看,徐晚吟在旁边提醒:“买十次送一次,世子爷,您还有一次机会。”

贺云霆这回不敢贸然出手,他眼睛扫了台上无数遍,尽可能看哪一个更像马具,显然他心思被打乱,所有人站在旁边一句话不说,这诡异的静谧反而让他更慌张。

送来的最后一次机会也用完,红莲马具没见着不说,贺云霆反倒流了一身冷汗。

沈珩声音淡淡:“看来世子今日运气不佳。”

众人觉得无趣,都带着惋惜摇头散开。

贺云霆再也撑不住,转身就立刻要走,徐晚吟慢声喊住他:“世子爷,您的东西。”

珠珠拎着一个红绸布将他之前抽中的东西都放到一起,提到贺云霆面前。

“世子爷不拿回去吗?”一百两花出去,能收回的只有五十两不到,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本就是花钱买运气,自己运气不好怪谁呢?

贺云霆一肚子火不敢发作,发出来便是他闹事,先不说沈珩和徐晨鸣在,他们即使不在,人多眼杂,传出去安阳侯府的名声都不好听,他牙都快嚼碎了,狠狠夺过珠珠手里的绸布,甩袖回了马车,不带一丝停顿。

他走后,徐晨鸣开始找徐晚吟算账。

“徐晚吟,你老实交代,红莲马具为什么会在你手上?你又是在哪儿拿到的?”徐晨鸣此时有点徐老爷的感觉,“原先你说卖掉爹爹的字画开铺子也就算了,可这红莲马具,它用钱可买不到。”

徐晚吟瞧一瞧自己长兄严肃的神情,然后又去瞅沈珩,二人都是一副她今天不说出个理由来就不罢休的架势,她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哥……哥哥,阿珩,咱们……咱们去楼上说,这里人多眼杂……”

徐晨鸣把她拎起来推到楼梯口,恶狠狠道:“快走!”

二人“严刑逼供”下,徐晚吟扯了个谎。

“爹爹书房的古籍中有一本记载了红莲马具的设计图,马鞍的部分有一个图案非常像梵文,我觉得奇怪,便私下找人去寻这梵文的翻译,原来是佛经里‘曙光’的意思,既是与佛有关,那便也是与寺庙有关了……恰巧那日,我听一群乞丐说崇光寺埋藏了什么东西……”

红莲马具其实并没有分散,所有人都以为它散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实际上它很完整,并且就在京城,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上一世沈珩带着兵马去崇光寺抓刺客,无数马蹄踏平了佛寺的泥土,也踏出了这上古的马具。

徐晨鸣恍然大悟:“你有一日让珠珠替你去崇光寺祈福,实际上是为了找红莲马具?”

徐晚吟不置可否,徐晨鸣满脸幽怨:“妹妹啊,这么好的东西,也不给你哥哥留着。”

小姑娘眼眸含着水汽,看着自己的亲哥道:“哥哥,你是学文的,要马具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