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执内心那片磅礴的黑暗奇异般地沉了下去,倏地消失不见。
他有些恍惚地想,这一刻的替代品跟黎嘉年真的很像。
像到他几乎要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良久,这片沉凝的空间内响起突兀的门铃声。
运画的工人来了。
当庭院大门开启,他们一路穿过花园,小心地搬着画走进屋里的时候,在这昏暗阴冷的气氛里,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情绪强烈的暗红天际与破碎深海,就这样被固定在了别墅的客厅里。
“无论是你买下,还是送给我,它都会来到同一个地方。”
宠物起身上楼,准备去休息。
“这足以证明,我们是同一边的。晚安。”
话音渐渐消散,陆执站在原地,凝望着这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手上的油画,久久没有动作。
长夜难眠,日升月落。
清晨,穿梭在树梢间的鸟鸣百啭千声。
段殊依然没有按时起床,他换了一件新的白色衬衣下楼,面色如常。
陆执早已离开,女佣收拾好了餐厅,洁净的餐桌上摆着精致点心盒,蝴蝶结与丝带,崭新的卡片:红丝绒蛋糕,祝您生活愉快。
楼下传来电视剧的喧闹声,段殊一边吃早餐一边听,依然是昨天那个爱恨纠葛的奇情故事。
深酒红色的蛋糕口感绵密,柔软芬芳,是他吃过最令人难忘的红丝绒,糖分直接渗透进意识。
在这种甜蜜又快乐的幻觉里,段殊独自离开别墅,打车来到画廊,走进这片陌生天地时,他的眼睛里始终带着笑。
春日里总是乍暖还寒,降温时窗外灌进来的风裹挟寒意,画廊里人气很旺,一幅幅油画按某种特定顺序稀疏地悬挂,参观的客人们将交谈声控制在一个低低的范围内,为满屋子的留白添了一分回荡的厚度。
段殊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度里,欣赏着黎嘉年的作品,他的画风很特别,对色彩的运用独树一帜,反差鲜明的碰撞中流淌出浓郁的情绪。
他正在思考这些画是直接取用自现实世界,还是由宙斯智能生成时,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你来了,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黎嘉年走到他身边,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颇感兴趣地看着他:“你心情很好,比昨天更好。”
段殊唇角扬起,像是在反问:“昨天我心情好吗?”
“呈现了一场完美的演出,心情当然好。”黎嘉年顾自点点头,又问他,“喜欢哪一幅?”
他褪下昨夜在灯光里浓烈明艳的酒红衬衣后,那种远离俗世的天真感也一并淡去,此刻看起来要更成熟,话语也暧昧不清,不知道是在说钢琴,还是别的。
“都很好,但我还是最喜欢《风暴》。”段殊回答道,“昨晚收到后,让工人挂在了客厅,非常好看,谢谢你。”
黎嘉年顿时被取悦,眉眼弯弯:“看来跟你家里的装修风格也很搭配,真好,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亲眼看看。”
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孔笑得热情洋溢,段殊从不会在生活中这样笑,但此刻却并不觉得别扭。
他莫名觉得,眼前的黎嘉年很兴奋,被单纯的热烈掩盖了的亢奋与悸动。
段殊并不认为黎嘉年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和陆执之间的关系,毕竟他昨晚的状态相当自然,没有刻意回避陆执,也没有过分关注,看起来完全是陌生人,一般人很难把他们关联上。
也许,黎嘉年真的以为自己可能同他有着血缘关系。
他已经在法庭上打败了自己的亲兄弟,赢得了巨额遗产,如今生活中突然又冒出来一个孪生兄弟般的可疑人物,他当然按捺不住那种胜负欲。
黎嘉年为什么要邀请他来画廊?他想做什么?
段殊暂时没有得出结论,便重复了他的话:“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邀请你来家里。”
闻言,黎嘉年的眼眸中有某种光芒一闪而过,他正要说话,旁边匆匆走来一个人,对他附耳低语:“阿年,王先生来了,也看到你了……”
段殊会意地移开视线。
他进来后特意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就是怕有人错认身份,涌上来同他打招呼。
然而他们站在一起相当夺人眼球,时间一长,还是被注意到了。
黎嘉年的笑容里当即染上厌倦:“知道了。”
“抱歉,我要去招呼一下客人。”他叮嘱段殊,“很快就回来,等我。”
段殊点头应下,看着他匆匆走进人流中央,很快被热情的喧哗淹没。
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一幅幅情绪各异的油画上,认真地游览起这间画廊。
闲庭信步中,他始终没发现有个在人群外徘徊的身影,结束了心不在焉的参观,径直朝这个方向走来。
那个人走到了他的身后,沉默半晌,低低地出声唤他:“段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