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月光拂过立体锋锐的五官,点亮了那双阴鹜的眼眸,光一路淌下去,填满了大门被推开的空隙,在地上映出那道深深的影子。
陆执站在熟悉的大门口,里面的一切都是寂静的,陷落在浓重夜色里,唯有远处的真皮沙发上,传来温热的呼吸声。
段殊没有临时逃走,这出乎了他的意料。
今晚的黎嘉年异常兴奋,几乎懒得搭理任何人,在段殊离开后,同殷勤的旁人草草寒暄了一番,就兀自回家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默许让陆执送他回去。
为了避免露出马脚,陆执谨慎地让司机在环城高架上绕了一圈,才找了个出口下来,大费周章地回到了这座别墅。
在窗外车影如虹的后座上,陆执面无表情地思考着来龙去脉,关于今晚为什么会发生这一连串的意外。
段殊从来都是听话的,是他不需要盖章就已明了的胆小奴隶,唯唯诺诺地顺从着他的话,任他摆布,即使偶有不甘,也会在他刻意流露出的关心中,瞬间丢盔弃甲,他被养得越来越懦弱,懦弱到只需要撒下一丝温度,就会留恋地跟上来。
这个相处模式已经持续了两年,往后也只会越来越牢固,越陷越深的段殊不可能逃脱他的掌心。
陆执乐于养一个这样的宠物,这是他在黎嘉年面前遭到一次次挫败后,最稳定的避风港和发泄处。除非某一天出现意外,他豢养替代品的事可能暴露在黎嘉年面前,那么他会不顾一切地销毁证据,把它们埋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而这个意外过早地到来了。
面容冷峻的陆执感到一丝焦虑,他不确定黎嘉年有没有发现端倪,他知道他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
他努力地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想要从中找出解开迷雾的线头。
前几日毫无异样,段殊按时起床,在家画画,以他需要的样子生活着,偶尔会趁他加班,偷偷跑出去找朋友玩——他以为陆执不知道,但这显然是陆执放任的结果,总要给宠物一个散心的地方,才能让他在放纵之后,甘愿把绳索交回来。
由于今天他要去拜访黎嘉年新开的画廊,并偕同他一起参加晚宴,所以为防万一,他提前一天将段殊禁足。
然后就到了今天早上,段殊没有准时起床下楼。
他的手背上有了一道不算明显的伤口。
一小时前,他提到了画廊与花,他本不该知道的。
想到这里,后座上的陆执垂下眼眸,任阴影溢过深邃眉骨。
他在试着打破自己立下的规则,他在探听自己与黎嘉年的关系,一点点越过不容置喙的边界。
这道挥之不去的思绪像一条阴冷的毒蛇,黏腻地缠了他一路。
现在,陆执站在一片漆黑的房子里,没有开灯,只借着月色,慢慢走到了沙发旁。
白金袖扣上沾满了春夜的凄寒。
“这是挑衅?”
沙发上的人影听见他陡然响起的声音,似乎很错愕地摇了摇头。
“不是,只是一个意外。”宠物语气轻松地说道,“如果吓到你了,实在对不起。”
他的确变得不一样了,渐渐超出控制。
陆执的眉头紧蹙,一些藏在内心深处的黑暗念头即将浮现出来,他必须要在事态失控之前,解决掉这个巨大的隐患。
他开始构思此后将要发生的一切。
“我不需要不再听话的宠物。”
这是陆执的最终结论。
毫无波澜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
坐在沙发上的人影像是微微一颤。
于是他朝那道影子走得更近了,鞋底覆过大理石地面,窗帘的缝隙里透出碎屑似的光,寒气透骨,两道被拉长的影子在冰冷的玉石茶几上交错,叠印,幻影中滋生的毒蛇吐出鲜红的信子……
当彼此的距离近得足以听见对方心跳声的时候,在黑云彻底压下之前,他听见了宠物平静的反驳。
“我们的目标一致。”宠物淡淡地抬眼看他,“陆执,我们是同伴。”
“你能提供给我的东西,我已经厌倦了,我不想再玩这个游戏了,每天都是重复的,我讨厌这种重复。”
“黎嘉年的世界看起来更有趣,他看起来过得很开心……放心,我不会妨碍你们的关系,甚至我还会帮你。”
“我在宴会上听人说,黎嘉年和他的兄弟打过官司,是不是你唯一失败的那一桩案子?”
“会是什么官司?兄弟阋墙,争夺遗产?让我猜个最俗套的剧情——他是私生子,对不对?”
陆执被戳中最深的伤疤,怒气滋长。但宠物懂得适可而止,在勾起他的怒火后,又熨帖地抚平。
“如果他是私生子,那跟他长得那么相似的我,说不定也只是另一个私生子而已,黎嘉年自己或许都这么想,所以不用担心。”
宠物的语调平淡,屋外响起遥远的汽车马达声。
“我会保守好我们的秘密,希望你也是。你想要黎嘉年,我想要走进他生活着的世界看一看,仅此而已,我们是同伴,陆执。”
在这番令他难以置信的独白之后,陆执沉默了很久,只冷冷地吐出一句:“离他远一点,他和你看到的不一样。”
宠物朝他笑了:“我和你看到的也不一样。”
清亮的眼睛里淌过斑斓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