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紫鹃奇道。
孤竹君道:“你想想看,仙哪是什么人都能修的?总得经历种种考验和磨难,走到最后,才有资格成仙。这金玉正是修炼的第一遭考验,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那不管是志气还是才气,怕都不算修炼的料,还是早早的成亲生子,开枝散叶去吧。”
紫鹃深觉有理:“原来是这样,我原本还想不通,青雀这么一说,才明白一些。”
那可不,吾是谁?堂堂九嶷山妖王,几千年的岁数,还能琢磨不出这点小讲究?孤竹君咧着嘴直笑,眼瞅着黛玉,等着她夸。谁想黛玉点点头,复摇摇头:“理确是这么个理,可也不成这么个理。这个规矩之所以立了下来,图的约莫就是考验求道之心。可当真将它作为一种考验去做,为何对于穷人家来说难于登天,对于富贵子弟又是举手就能轻松办来?这求道之心,也依着人间富贵而分个三六九等么?”
孤竹君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穷人家的孩子做事,原就比其他人更艰难一些。我原来听道士做法事念经,都说什么托生在富贵人家,是天生的福德。富贵人家的孩子们,天生就比平民小户家的孩子有福缘。”
自家契主大人真不愧是天生仙种,居然能想到这一层!其实福德之分不光在贫富,几乎渗透于天地万象之中。仅以修行为论,若能身为人身,哪怕资质再过愚钝,修炼速度都要比最最聪明的妖精还差一倍。若非如此,妖精们也不会挤破了头修成人身。由此观之,生而为人,天生便比生而为异类福泽深厚。哪怕在异类之中,也处处可见这“天生福泽”的踪影。譬如孤竹自己,其他竹子懵懵懂懂自生自长的时候,被舜帝的血、湘夫人的眼泪一点化——哗!成妖了!其实它作为茫茫竹海中的一杆竹,究竟比旁竹强在哪里?换做其他竹子,倘若有此际遇,也能脱胎换骨,成就妖身,可凑巧沾上血泪的偏偏就是孤竹君。这“凑巧”二字,便是孤竹君天生就的福泽,旁的竹子想羡慕也羡慕不来。
“可厌得很!”黛玉却忽然说,孤竹君见她眉心紧蹙,显然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又不以为意,“福泽倘或要倚着富贵与否去分,那天道也生着一双富贵眼睛了!”
“哎哟我的姑娘诶,这话哪是能混说的!”孤竹君给唬得一跳。天道哪是可以随便骂的?哪怕是谪仙人,也得当心被老天爷一个不乐意赏一道雷下来。要不是顾及男女有别(心理),他险些没按捺住捂住她的嘴的冲动:“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黛玉薄面微红,是真的来了气。孤竹君见她似乎还有不服之意,连忙说:“姑娘你自个儿刚不是说了吗?举头三尺有神明!”
等等,她毕竟年纪小,又还没正式踏入修行门径,暂时还不知道天高地厚,这句怕是吓不住她。孤竹君想到这里,又只好拼命冲她眨眼,用眼神暗示:想想你的梦中仙君,你的一举一动都瞒不住他,别乱说话!
黛玉意识到了他的意思,两颊涨得绯红,几与夭桃争艳,慢慢扶着桌沿坐下,骤然自嘲一笑:“可不是么?举头三尺有神明,哪怕我自个儿不忌讳,可是……”
可是什么,她却又未说下去,可孤竹君几乎立时心领神会。他咽了口口水,摸摸鼻子,心虚到不敢说话。
紫鹃听得云里雾里,只好劝道:“姑娘就是心思太重,日常里想这么多,夜里才不得好睡,昨晚就中间醒来了一回呢。”
黛玉苦笑,正待开口。那边雪雁才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姑娘,我把你吩咐的两首背完了,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黛玉摇头,似有些疲惫,“我有些倦了,头疼,雪雁,你帮我梳梳头。我先前在书上看过,梳头三百下,可以疏导气血的。”
这是服气导引的预备!孤竹君心底剧震,看着雪雁一一卸下黛玉头上的珠花,玉簪,解开了那一帘乌光沄沄的云发。
吾家契主大人今晚终于要开始修炼了!
他愣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