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竹君这个机会,磨了许久,硬是没逮着。
大家闺秀的生活并不想旁人臆想的那般宽松与悠闲。接下来的时间里,黛玉不是同几位姐妹去女师处上课,就是被李纨带着一起做针黹——这位荣国府真正意义上的长孙媳妇的房间里镶嵌着极为罕见的玻璃窗,透亮如水晶,日光可以毫不打折扣的透射进来,房间明亮极了,做针黹不费眼睛——黛玉身边就没有同一时间少于四个人的,别说凑上去问一句“姑娘,你早上让我扔进水里的那包东西是什么意思”,就是单纯的往前凑,都不是他目前身为三等丫鬟青雀该做的事。姑娘自有紫鹃照顾着呢,还轮不到他当着一堆奶奶姑娘的面撞过去巴巴的说话。
做完针黹,就该去贾母那里吃晚饭,吃完晚饭之后回碧纱橱,又是紫鹃雪雁齐齐过来伺候。左围右绕得总在旁边呆着,随便说一句闲话都得至少有两个姑娘在旁听,这还不算在外间的那群随时恭候吩咐的嬷嬷和小丫鬟们。
人类就是规矩太多,忒麻烦。难怪秦媪妪曾说,人间富贵最是伐性,多少大有资质之人都毁在了这些声色货利之中。先别说绫罗珠宝惑人心智,美色珍馐消人心志了,光是整天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打个喷嚏都有一堆人大惊小怪。再要修身健体,锻炼法术,随便做点什么都得被当成中邪。别说修仙了,连个鬼都修不成好吧!
孤竹君心情都悒郁了。更令他悒郁的是,他还得和紫鹃一起,被黛玉像个三岁无知小孩一般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着认。至于雪雁这个丫头片子,虽然年纪小,奈何进度高,被黛玉发了一本李太白的诗集,乐呵呵的在另一旁的烛台边坐着背去了。
孤竹君捏着笔杆,一遍又一遍的描着字,偷眼看看旁边求知若渴的紫鹃,再看看立在桌边望着他俩的描红的黛玉远山笼烟似的眉眼,心底的小火苗时不时的往出窜一下。
那狐狸说过,人间的男子最喜欢的就是红袖添香夜读书,怎么闻到吾,好好的读书成了认字,添香自然是没有的,红袖倒是红袖……
孤竹君摸了摸鼻子,骤然咳了一声。
“嗓子不舒服?”黛玉应声瞄了过来。
“没没没没……”孤竹君连忙说,脸胀得通红。
黛玉困惑的看了他两眼,大概是以为他对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心存疑虑,秋波微转,也再不说话,盯着他和紫鹃写完了两幅字,一一的圈点完毕之后,随手抽了本书看。看着看着,忽然轻笑出声:“这可真是有趣儿。”
“这书上说的什么,让姑娘觉着这么有趣儿?”紫鹃上前剪了剪灯花,好奇的问。
黛玉随手倒合住书,笑道:“这书不过是本札记,里头记了些求仙访道的故事,确实有些趣味,不过我方才发笑,却是因为想起来了一个传闻。紫鹃,你可听说过,求道之人在立志修道的时候,可不是说修便能修,不然也忒不讲究。还需要选取特殊之物沉入川泽湖海之下,将它们作为入道的凭证之物,向天地神明宣示自己的虔诚之心与郑重谨肃之敬。”
“原来还有这些讲究?姑娘不说我是万万想不到的。”紫鹃听得新鲜,不由问道,“那什么东西才可以用来做这个凭证呢?”
“修长生大道,取天地灵机,便也要用天地间难得的事物作为凭证。金至尊至贵,玉至洁至坚,用来当做凭证,是再好不过的。取金玉成双,投入活水之中,好显得求道之心如真金美玉,也是请天地神明做个见证的意思。”黛玉说着,似是无意的瞥了暼孤竹君。孤竹君这才意识到她是瞧出了自己的憋闷,借着紫鹃的由头给他解释早上的事,不由得心底一烫。
可下一瞬,黛玉已收回目光,黯然一叹:“不管是因着什么缘故,竟然立了决心入此门,当然得竭尽全力做出个模样来,不叫别人笑了去。哪怕别人没瞧见,可还\"举头三尺有神明\"……”
紫鹃赞同道:“就像我们给人描花样子,大伙儿原本手艺有好有坏,可不管怎么样,既然答应了别人,总得端端正正的做出来。”说着眉心一皱,“姑娘,你说的凭证,在那些高门大户的人家倒还不难办来,可要是平民小户的人家有心修道,想要置办这些金呀玉呀的,就算不会倾家荡产,可也得元气大伤啊!”
黛玉睫毛呼扇了一下,扶着腮想了想,也疑惑起来:“这规矩是从前听爹爹玩笑时提到的,你说的我倒没想过……”
孤竹君歪着脑袋想了想,黛玉所说的规矩他先前也未听过,可仔细一琢磨,倒觉得大有深意:“这兴许是个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