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语出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有道是:“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辊轻尘。忙杀看花人!”
这江南美景原是最为清倩锦绣,特别是江畔水边,莫说那一只只的游船画舫悠然而过,那船上的彩绘有多鲜明,内中时不时现出的仆妇的衣裳又是如何鲜艳;便是那漕运的船只沉重威猛,偏生张起风帆之后迅捷如奔马,也颇有可观之处,引得过往行人时不时的驻足观看。
可惜这如画的山水风景,这日却被一阵聒噪所打破。先是犬吠声起,说不出的杂乱刺耳;渐渐地竟由远及近,内中还夹杂着几名壮汉喝骂的声音:“站住!死妮子,再不站住,就把你拖去青楼卖了做端溺壶的丫头!”
“你们都这么说了,我还站住,乖乖让你们抓回去?我癫疯了么!”小丫头气喘吁吁的声音随之响起,嗓音清亮得像一场新雨后,自竹叶嫩尖上悠然滑落的露珠儿。
几名过路的行人半是被这场热闹半是被这把好嗓子勾得停了步,很快看见一个裹着青布衣裳的小丫头没头没脑的冲将过来,身后不远处紧紧地追着五六个男人,皆穿着皂衣皂靴,满脸的凶神恶煞。其中有人骂道:“你娘老子都把你卖给我们老爷了,本来看你个黄毛丫头没几两肉值不了几个钱,你娘老子又饿得皮包骨,发善心才额外多加了一倍价钱!现交割的三两纹银,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不是我们老爷家的人是谁家的?你乖乖听话跟我们回去,我们给你求个情,你还能少吃点苦头,不然就把你揪去卖到楼子里!”
说话间,一行人已像阵风般逼近了江边,那小丫头一脚已踩进了芦苇荡的软泥里,红着眼睛大叫道:“他们才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娘!”说着心一横,头一顶,小小的身子便钻入了芦苇深处。
“这妮子忒狡猾!”众大汉恨恨道,“进了这偌大的芦苇里,还打哪里寻人去?万一碰上什么蛇虫,还不白白赔上性命?兄弟们散开,到各处岸上等着,她要敢出来,就抓个正着。有本事她一辈子都别上岸来!”
鼓噪了一阵,便四下散了。留下几名围观的路人大摇其头:“真不知谁家的豪奴这般跋扈?可怜那小丫头,这回当真是要生死难知了。”感叹了几回,见天色堪堪昏黄,便也各回了各的归处去也。
良久之后,一名玄衫女子的身影自柳荫下缓缓而现,手掌一摊,掌心之上凌空滚着五颗再普通不过的黑豆。她探出长如鸟爪的指甲拨弄了下其中一颗,红唇微启,吐露出枯槁如八旬老人的声音:“孤竹君,老身只能帮你到这里,余下的全看你自己了。”
十里之外的江面,一只挂着“巡盐御史林”的水牌的船上,艄公看着甲板上晕厥不醒的快被浸成了水耗子的小丫头:“快快快,报上去,就说刚捞上来一个人!”
那小“丫头”俯趴在甲板上,脸贴着地,闻着不远处艄公的脚丫子的臭气,满心凄凉悲愤无处可诉。
竹妖孤竹君只觉得自己着实是流年不利,他自问与世无争亦无伤,也不知道得罪了哪方瘟神,放在好好的在山里的悠闲日子不过,偏偏就乍然想下山吸口人血尝鲜。
吸谁的不行?还就闻着路过船上的一个小小姐的血分外香甜,身不由己的就给自己使了个隐身法,扑了上去。结果一口下去,满喉火烫,一身乏力,顿时被锁了个精光。如果不是求助好友秦媪妪相救及时,险些便要变回原形,被船上的人当根破竹竿扔进了水里。
在救走孤竹君、并施法稳住这根倒霉蛋的人形之后,秦媪妪的头一句话便是:“你被仙人血所点染,已结成契约。”
第二句话是:“要想拿回法力、重得自由,除非那位仙人亲自为你解除契约。”
第三句话是:“依老身适才推算,那位仙人正在转世历劫中,仙心混沌法力全无,无法为你解封。”
第四句话是:“作为役妖,你一身法力受主人所制,主人登仙,你鸡犬升天;主人毫无法力,你也只能是凡胎。”
第五句话是:“你得设法助她重修仙身。”
最后一句话是:“早便与你说过,吸人精元并非正道,迟早必有反噬,你就是不长记性——该。”
孤竹君发誓,认识这么久以来,秦媪妪今天说的话比她过往一年里跟自己说的话还要多。
孤竹君能怎么办?孤竹君还能怎么办?孤竹君只能拜托秦媪妪把自己由堂堂正正一根竹变成一只委委屈屈的黄毛丫头,想办法混上那位被他吸了一口的小小姐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