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一同在永春园用了膳,裴淮本打算回书房去,却被长公主喊住。
表舅母坐在下手位,脸上堆着客气的笑。
梅嫣然站在她身后,发间插着莲纹簪子,钗尾有几颗白玉珠子,随着身形晃动轻轻摇曳,圆领对襟小袄上,绣以银线游鱼,腰间佩戴着莲花样式的禁步,襦裙重重叠叠,将那绣鞋掩的分毫不露。
“我们大人说说话,你带嫣然去外头走走。”
长公主笼着手炉,给他使了个眼色。
裴淮扭头瞥了一眼,道:“下午有两份策论要看,怕是没功夫陪梅表妹闲逛。”
长公主面上不大好看,梅嫣然赶忙替他解围:“表姑母别为难二表哥了,他忙他的,青松堂还有红樱和绿桃,我让她们带我逛逛便好。”
“去吧,你们都是姑娘家,明晚上元节灯会,再让二郎陪你好生逛逛京城。”
裴淮步幅大,没多时便把梅嫣然甩在身后。
她提着裙子,气喘吁吁的跟在他后头,小脸涨得通红,来到青松堂院门,两只小发髻松松散散快要开了。
裴淮扫了眼,伸手指指她发间。
梅嫣然嘟着嘴,气鼓鼓的扶起发髻:“二表哥方才不等我,现下倒会看热闹。”
红樱和绿桃打量着梅嫣然,隐约有点印象,却记不大清楚。
梅嫣然瞧见她们,立时熟络地奔过去,一口一个姐姐叫着。
裴淮勾了勾唇,余光瞥见偏房走出个人影,还没来得及开口,梅嫣然就好奇地扭头问红樱。
“红樱姐姐,那是谁?”
红樱讪讪的看了眼裴淮,解释道:“是月宁姑娘。”
新来的表小姐究竟为了何故,下人嘴中众说纷纭,若真是为了亲事,那决计不能同她说月宁的身份。
梅嫣然恍然哦了声,慢悠悠踱过去想拉月宁的手。
裴淮冷声道:“还不跟我进来。”
书房门咔哒合上。
梅嫣然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红樱和绿桃对视了眼,见她摸着脑袋自言自语:“二表哥好凶啊。”
长公主让李嬷嬷辟出静心阁,给她们母女两人住,此番她们来的匆忙,随身只带了两个小厮,两个贴身丫鬟,怕她们应付不来,故而李嬷嬷又拨过去两个手脚伶俐的丫鬟伺候。
睡前,杜氏特意来到她房中,又将丫鬟全都屏退。
此时的梅嫣然没了白日的天真烂漫,满脸写着凝重惆怅。
杜氏摸着她的手,压低嗓音问道:“怎么,裴二郎不喜欢你?”
梅嫣然索性往桌上一趴,烦闷道:“母亲,他身边好像有女人。”
杜氏惊愕:“你表姑母可没跟我提这一茬,你从哪知道的?”
杜氏年岁与长公主相仿,只是因身份家境不同,气度上差了许多,面相稍显刻薄。
梅嫣然叹了口气,绞着头发丝蹙眉抱怨:“你满脑子都是侯门显贵,哪里用心去看了,但凡你跟爹爹多为女儿操持,女儿也不用在人前装的那般辛苦。”
梅家在苏州算得上体面人家,梅嫣然的父亲是苏州通判,母亲娘家做过主簿,只是这两年不如从前风光,几个同辈的兄弟竟没一人有出息。
梅嫣然幼时到过京城,知晓侯府排场有多尊贵,阖家上下也都把指望放在女儿身上,高攀高攀,若真能攀得上,便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攀不上,倒也没甚损失。
梅嫣然生了张乖巧可爱的脸蛋,人前又总爱装傻充愣,长辈喜欢,平辈亦能因着她憨憨的性子,不与她计较生事。
若不然,爹爹又怎会从一众女儿中,单把她挑出来跟母亲一同进京。
杜氏不乐意,斜眼笑道:“你还想我怎么给你操持,腆着脸送到京城,不就是为了给你巴结门好的亲事。
我这都是为了谁,难不成是为了我自己。”
梅嫣然听得心烦,不爱与她争辩,遂起身走到床前,准备躺下。
杜氏跟过去,不依不饶道:“问你话呢,你怎知道裴二郎有女人?”
梅嫣然闭上眼,不耐烦回她:“青松堂住着个女的,叫宋月宁,虽然红樱和绿桃没多说什么,可我能觉出来,她跟裴淮关系匪浅。”
杜氏抚着胸口,愣了下回过神来:“你可真是吓坏我了,那又如何,通房丫头,上不得台面。
左右你进门前,通房都没有正经身份。再说你表姑母明白着呢,不会让她搞出孩子....”
“母亲!”
梅嫣然与她话不投机,气的浑身打哆嗦。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在意的是未来夫君心里是否珍重自己,虽不敢指望裴淮一心一意,可看着他偏宠通房,她心里还是跟扎了根刺似的,不舒服。
母亲呢,话里话外只是关心她能不能嫁进来,对于嫁进来之后的处境,她可半分都不忧虑。
万般愁绪涌上心头,这如花似锦的日子,梅嫣然过的委实憋屈。
上元节当日,裴淮直忙到傍晚才从书房出来。
梅嫣然垮着小脸,看见他的一瞬,咧开嘴欢快地跑了过去。
“二表哥,可真冷呀。”她跺了跺脚,粉色披风下的裙摆随之绽开像花瓣一般,“你冷不冷,我让绿桃多备了手炉。”
说着,她扭头从绿桃手里拿过手炉,熟稔地想要放到裴淮掌中。
裴淮不着痕迹避开,幽幽的瞳孔折射出冷意。
他回头,冲檐下人淡声叫道。
“月宁,过来。”